沈存希在商场上打拼了十年,什么千奇百怪的人或事没有见过,他早已学会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然而眼前这位老人,却让他的心如惊涛拍岸一般汹涌起伏。
15年前,他见过连老爷子。那时候的连老爷子虽然称不上英俊,但是一张方正的国字脸还是很耐看。可是此刻的连老爷子,大半边脸都是伤疤,从左脸一直延伸到脖子下面。甚至连左手臂上都是烧伤,形容十分可怖。
沈存希稳了稳心神。仍旧难掩惊讶之色。
连老爷子笑眯眯地望着沈存希,脸上狰狞的伤疤似乎也显得亲切了许多,态度似叙旧一般,“存希,我们有很多年没见了吧,一转眼你都已经长大成人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不服老都不行喽。”
沈存希走过去,对连老爷子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大概是因为他曾经是他父母的挚友,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他们却没再来往过了。
“连叔叔,回国后。我早该去拜访您,却听说您闭门不见客,不好去打扰您的雅静,还望连叔叔莫怪。”沈存希在连老爷子面前站定,离得近了,他才现他裤管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连叔叔,您的腿?”沈存希震惊极了,毁容加截肢,连老爷子到底生了什么事,难道这就是他退居幕后的原因?
连老爷子低头看着笔直垂落在轮椅下方的裤管,他眼里掠过一抹黯然,他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说也罢。”
沈存希直觉他话里藏着故事。但是看他不愿意说,他没有多问,毁容加截肢,他当年一定生了很惨烈的事情,他看着瘦骨嶙峋的连老爷子,在他对面坐下,声线温和道:“连叔叔,今天我约您出来,是想和您说一件事,清雨回国有一段时间了,她很想回家……”
还不等沈存希说完,连老爷子脸色骤变,一双苍目里寒芒湛湛,提起她的名字,神色间就带着一抹无法掩饰的厌恶,“不要和我提她,我们连家没有这样的不肖子孙,如果你约我出来是要谈她,那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沈存希剑眉轻锁,没有料到连老爷子会是这种反应,他眸底掠过一抹暗芒,他劝道:“连叔叔,血缘至亲,不管清雨做错了什么,都不应该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流浪。”
“你知道什么?沈存希,你什么也不知道,凭什么插手我们连家的事?”连老爷子脖子上青筋爆起,双手激动的拍着轮椅扶手,一直静静伫立在他身后的保镖连忙上前一步,扶着轮椅提醒他:“老爷子,您的情绪不能太激动。”
“推我出去,推我出去!”连老爷子看也不看沈存希一眼,大声叫着,那模样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沈存希站起来,看着保镖快速推着连老爷子出去,离得老远,都还能听见他不安的吼叫。
仅仅是一个名字,就刺激得连老爷子失了控,他不禁想知道,连清雨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事,才会被连老爷子驱逐出家门,难道老爷子身上的伤与连清雨有关?
沈存希蹙紧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他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号码,“你现在在哪?”
“公司。”薄慕年言简意赅。
“我过去找你。”沈存希挂了电话,拿起搁在茶几上的车钥匙,眼角余光瞄到沙旁有一个小药瓶,是刚才连老爷子激动拍轮椅时掉下来的,他弯腰捡起来,药瓶上全是法文,他看不太懂,他连忙追了出去。
追到觐海台私人会所外面,连老爷子的车刚驶出大门,他追了一段距离,只得眼睁睁看着车子远去。他停下来,低头看着手里的药瓶,随手放进了西装外套里,等下次再找机会给连老爷子送去。
沈存希来到薄氏,一路畅行无阻的进了总裁办公室,薄慕年坐在办公桌后闭目养神,而韩美昕站在办公椅旁,捧着文件正在朗读。
薄慕年最近越来越矫情了,昨晚他忽然说看文件看久了眼花,让她每天上来读给他听,韩美昕气不打一处来,说他剥削劳动力。
薄慕年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说:“从去年1月到今年10月,你说你为公司打了几场官司?”
韩美昕认真想了想,薄氏的法律顾问一直是她,她在职期间,好像一场官司都没有打,薄氏内部管理十分科学,包括对员工的福利与人文主义都是尽善尽美,所以没有任何法律纠纷,最多有些员工因为家庭纠纷来找她咨询,这根本算不上是打官司。
她老老实实的摇头。
薄慕年黑眸里掠过一抹精光,他摊了摊手,“这不就得了,薄氏的法律顾问是什么事都不用做就能拿钱的肥差,我当然要物尽其用。”
韩美昕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抗议道:“我什么时候没做事了?你别把我说得好像是吃闲饭的。”
“你确实有事,隔三差五的为你们事务所接单子赚外块,忙得比国家总统还要见不着人影,所以从明天开始,你来总裁办公室报道。”
“我去总裁办公室做什么,当你的贴身小蜜?”韩美昕讽刺道。
薄慕年轻轻转动无名指上的戒指,鄙夷的扫了她一眼,似乎在说,就你这样,还够格当小蜜?韩美昕差点没被他给气死。
“先把床上功夫练麻利了,再考虑贴身小蜜的事,我最近眼睛疼,看不了文件,你上来给我朗读。”
“……”韩美昕终于明白,大少爷的矫情病犯了,所以逮着她可劲的折磨。她说:“我声音不好听,怕虐杀您的听觉神经。”
“没关系,再难听的我都听过了。”薄慕年一板一眼道。
韩美昕气得抓狂,他把她的时间占了,她还怎么接活赚外块?更何况晚上在一起被他睡就算了,白天还要和他待一起,她担心自己会审美疲劳,然后变得跟他一样面瘫。
“那个……不太好吧,你的文件都是商业机密,万一被我泄露出去,你不是亏大了?”
薄慕年斜睨着她,道:“就你这智商?”
“薄慕年,好好说话你会死啊。”韩美昕从头到脚被他嫌弃完了,既然如此,他为什么硬要把她和他绑一起?
“不会。”薄慕年一本正经的回答,然后起身上楼,走到一半,他侧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多朗诵有利于大脑育,我这么用心良苦,夫人且莫辜负了。”
回应他的,是一只飞来的拖鞋,薄慕年俊脸立即黑沉下来。他抬手挽起衣袖,慢腾腾的下楼去逮那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小女人,十五秒钟,韩美昕被他压在沙里,一个小时后,客厅里风光旖旎,薄慕年吃饱喝足,看着身下有进气没出气,被他滋润得格外娇美的小女人,他轻启薄唇,优雅的吐出两个字,“欠操!”
沈存希走进办公室,韩美昕停顿了一下,眼巴巴地瞅着薄慕年,既然他们有事要谈,她可不可以先撤了?薄慕年秒懂,却并没打算让她如意,他面无表情道:“继续念。”
韩美昕恨不得将文件砸他脑袋上,这人要搁古时候,那绝对就是一枚暴君。她没办法,打不赢还跑不赢,只能苦逼的继续念。
沈存希坐在沙上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了,他揄揶道:“老大,毕云涛一直说你不会享受生活,现在看来,最会享受生活的就是你了。”
薄慕年没有反驳,他们都不懂他的良苦用心,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韩美昕读完了文件,放在薄慕年面前,“大少爷,现在可以签了吧?”
薄慕年拿起笔,龙飞凤舞地在落款处签上自己的大名,他将文件递给她,说:“拿出去给秘书,交代她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们谈话。”
“我呢?我可以走了吗?”韩美昕指了指自己,一脸希冀道。
“在外面等着,晚上要回大宅吃晚饭。”薄慕年说着,起身走到沙这边,韩美昕神色怏怏的走出办公室。她最不想回大宅吃饭了,虽然上次的“怀孕”风波,最后薄慕年撒了个小谎圆过去了,但是只要他们一起回大宅,老爷子就盯着她的肚子看,就好像她的肚子明天就能鼓起来。
说来也奇怪,薄慕年从来不做措施,她也没有吃过避孕药,她被他翻来覆去的睡了几个月了,居然没有中奖。是他们睡得太频繁了,还是他们俩谁有问题?
……
办公室里只剩下薄慕年和沈存希,薄慕年坐在沈存希对面的单人沙上,双腿交叠,淡淡道:“找我有事?”
“我今天见到连老爷子了。”沈存希开门见山道。
薄慕年挑了挑眉,连家当年在桐城的地位与沈家贺家齐名,就连当年的薄家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可是当年的商界奇材连战,正值盛年时,忽然就隐退了,连带的连家也从三大世家里消失。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连老爷子。这一晃十五年过去了,沈存希应该是第一个见到连老爷子的人,“连老爷子是你父亲的挚友,他肯来见你并不奇怪。”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他毁容了,还截了肢。我母亲出事故后,我就被我家老头子送去了美国,对于桐城生的事不如你清楚,你知不知道连家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连老爷子会突然隐退?”
薄慕年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但是有一个时间点是一致的,就是连老爷子突然隐退的时间,是在你母亲出事故后。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母亲的葬礼上,连家与沈家交情那么好,但是连家人一个人都没有出席,甚至连老爷子也没有出席。从那之后,沈家与连家似乎就断了来往了。”
沈存希蹙眉,“连老爷子身上伤得很重,脸上有大面积烧伤,我想知道他的伤是怎么来的?会不会与当年别墅失火有关?”
“小四,我听我父亲说过,那场大火持续了很久,若是连老爷子身上的伤与那场大火有关,那么他不可能生还。”薄慕年道。
“连老爷子当年在桐城不是一个无名小卒,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可能没有媒体报道,老大,最近我手里的人都派去找小六了,别人我不放心,你派人去查一查,我想知道连老爷子为什么受伤。”沈存希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当年别墅失火与连老爷子有一定联系。
“没问题。”薄慕年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8年前连清雨被连老爷子赶出连家,这中间似乎有什么隐情,你一并让人查一查。”沈存希约见连老爷子,本来是想说服他接回连清雨。
连清雨不能再住在依苑,昨晚他唇上微痒,当他睁开眼睛时,就看到连清雨试图吻他。他当时没有立即道破,是给彼此留一线,以免她见到他时尴尬。
但是既然他已经知道她对他有别的心思,他就不能将她留在依苑,否则迟早会出大事。
薄慕年定定地审视他,他说:“小四,你什么时候对连家人这么上心了?”
“在美国,连清雨对我有救命之恩,她现在已经回国了,还患了严重的臆想症,就住在依苑里。现在出了点事,她不能继续住在依苑,如果连家人愿意接纳她,让她回去,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沈存希道。
“所以你打算找到问题的症结,然后让他们一家人尽释前嫌,欢欢喜喜的接纳连清雨?”薄慕年见他点头,他冷笑道:“存希,你什么时候这么闲了?”
“……”沈存希无语地看着他,却听他道:“存希,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太看重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也真是厉害,敢让宋依诺和连清雨同住一个屋檐下,你是一点也不担心后院起火么?”
沈存希垂下眸,对连清雨他有一种无力的内疚,当年若不是她用清白拖延时间,让警方得以迅速找到他们,那么现在,就不会有他。
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老大,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沈存希抬起头来看着他。
薄慕年一怔,他向来薄情寡义,唯一付出过真心的女人,却头也不回的奔进了另一个男人怀里。他没被女人救过,无法给他一个中肯的意见,他说:“小四,给你一句忠告,两权相害取其轻。报答恩情的方式有千万种,用钱能够解决的事,就不要亲力亲为,否则迟早会给别人可趁之机。”
“我明白了。”沈存希点了点头。
“但愿你真的明白了。”薄慕年直起身来,他看着沈存希道:“你刚才拜托我的那两件事,我会尽快叫人查出来。”
“好,我静候佳音。”沈存希站起来,没有再打扰他上班,转身离去。
……
沈存希走后,宋依诺就回了卧室,她从背包里拿出饰盒,迟疑半晌,才打开饰盒,拿出照片。她看着照片,之前并没有在意照片上面的字是不是糊掉了,但是现在,这张照片却有可能是她找到亲生父母的唯一凭证。
她要先修复照片,能够把牌匾上的字修复了最好。
她放下照片,拿出手机将照片拍下来,然后上传到网上。她经常使用PS,简单的修复能做到,但是这张照片的破损程度太严重了,想要修补好不是简单的事情。
她打开百度,在上面搜索如何修复破损照片,然后一步步的修复。
牌匾上的第三个字是乐,那么她只需要修复上面两个字,就能知道福利院的全名。她正全神贯注的修复时,手机忽然响了,她吓了一跳,手一抖,竟将刚才修复好的又还了原。
她气馁地瞪着手机,上面闪烁着妈妈两个字。她神色一怔,短短几天里,他们从最近的距离变成了最遥远的距离,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难过的事。
她迟疑半晌,才拿起手机接通,那端传来董仪璇刻意放柔的声音,“依诺,我打扰到你了吗?”
宋依诺眼眶微微烫,她连忙摇头,才想起她看不见,她低声道:“没有,您…有事吗?”
“没事,就是想打电话给你,听听你的声音,你伤口疼不疼?有没有按时吃药?”董仪璇紧张的问道,本来想将她接回她住的地方,但是一来她要上班,没时间陪她,二来她厨艺不精,照顾不了她。
宋依诺喉间像是堵着一团棉花,令她呼吸都不通畅起来,如今董仪璇的关心只会让她心里更难受。她那么渴望得到母爱,她以为伸手便可触及,却现命运和她开了个这么大的玩笑。
“伤口不疼了,我也有按时吃药,您别担心,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宋依诺眼泪滚落下来,心疼自己,也心疼董仪璇。
前晚蒋大妈说了那番话后,再三叮嘱她,不要告诉董仪璇真相,怕她承受不住。她答应了,可是她却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面对董仪璇。
“那我就放心了,依诺,你好好在家静养,等你身体好了,我们一起回老家去给你外婆扫墓,好不好?”
“好。”
挂了电话,宋依诺趴在床上泣不成声,以前董仪璇没有认出她,她怨恨她。现在董仪璇对她好,她却更内疚了,她不是囡囡,却理所当然的占着她对囡囡的爱,如果她知道真相,一定会恨透她。
她到底该怎么做?她很想找到她的亲生父母,但是当她找到她的亲生父母时,她不是董仪璇的女儿的事就会真相大白,到时候董仪璇怎么承受得住?
宋依诺抬起头,看着电脑屏幕上正在修复的照片,半晌,她点了保存退出。她现在很难受,所以做不到去修复,等她平静一点再修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