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和边疆信件往来并不顺畅,这一年家中寄过两封信给他,第一封是周语嫣所寄的和离书。
另外一封则是父亲寄的,信中父亲并未有异样,语气平和又关心。
对于他偷偷的去战场,家人知道后,人已经走了,于是只能接受,信里说家里人人都好,父母身体不错,家里其他人也不错,虽然周语嫣闹了一段时间,但还是在方家住下了。她腹中的胎儿也很好。
他接到信还松了一口气,压在心头的大石也终于搬开了,所以,他才会星夜兼程的赶回来,算算时间,他的孩子应该已经落地了。
可没想到,迎接他的是空荡荡的家,那也没关系,回去金陵,他就派亲兵去将他们接过来。
以后,方家又可以重新在京城立足了。
可是,他没想到事实竟然是这样的。方仲文只觉得全身冷,心中空洞洞的,就像边疆寒风,冰冷刺骨。
现在想想,如果周语嫣真的原谅了他,不可能在和离书后不给他一封信的。
就算信件麻烦,可为什么父母的那一封信里,她没跟着一起写信给他?
他记得当初刚到边疆,因为在温暖的金陵城长大,对于边疆的气候很不适应,于是格外的想念周语嫣,又是愧疚又是难过。
他能想象自己走了周语嫣的愤怒和伤心,可是心里又想,周语嫣那样喜欢他,肯定能够原谅和理解他的。
两人已经成亲,而且她的肚子里有了两人的结晶,就算她寄过和离书给自己,但方仲文只以为那是她愤怒伤心下冲动而为。
她依然会等他的,所以在父亲寄的第二封信里,他听说周语嫣住在方家,心里是真的放心了。
他努力的杀敌,就是想等到他光荣回京,让她和从前做姑娘一样荣光,不再让她受委屈。
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偷偷的去边疆,他想着是等到他回京封赏,与周语嫣的相聚,如果她生气,那就小心的哄回来。总能原谅自己。
可如今,他开始怀疑,甚至,有一丝后悔。
听下人说周语嫣一直住在安远侯府,并且今日是孩子的满月宴时,他的心像是撕开了一条细细的裂缝,当初刻意忘记忽视的不安和忐忑,一时间喷涌而出。
周语嫣就在京城,她知道来拜访却不见他。
周语嫣,他的妻子,在躲他!
如今已经快要入夏,可他却感觉如置身冰窖。
他想到那封和离书,那封被忽略的和离书,方仲文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惧怕。
他又感觉到愤怒,愤怒周语嫣视而不见躲着他,但是等他想明白为什么会躲着自己时,他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他快速的冲出府,骑着马到了安远侯府门口,拍开大门,守门的门房见到他,刚想赶他走,就被他狠厉的眼神给吓的把话咽了回去。
方仲文压住心中的酸涩,声音沙哑道,“与你们二姑奶奶说,若今日不见,我就等到她见我为止。”
后院里,大家正在用宴,听到下人来传话,护国长公主拍着桌子,让管家将人轰走,安远侯也是一脸愤恨。
周玉轩站起身,对护国长公主和安远侯道,“祖母,父亲,先别气,我去见见他……”
周语嫣站起身,道,“大哥,不用了,我去见他。与他说清楚。”
总归是要见得,愿不愿意总是要面对做一个了解。
周语嫣本以为会和当初听到他来访时那样难以平静,在见到方仲文高大的身影时,她现自己竟然很平静。
一年不见,方仲文褪去身上的青涩,已经完全变成一个男人的模样。
方仲文见到周语嫣越走越近的身影,连忙上前,仔细的端详着周语嫣,好一阵,他才低声道,“嫣儿,你你为什么躲着我。”
周语嫣后退一步,淡淡的笑了笑,看着方仲文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冷漠,道,“我没有躲你,我根本就不想见你。”
方仲文心中涌起一阵疼痛,他没想到他们见面,周语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根本不想见你。
他好不容易才压下心中的疼痛,沙哑着道,“嫣儿,对不起。”
他有很多话想说,想解释,可在周语嫣那冷漠的眼神里,他只剩这一句话。
多么的讽刺,多么的悲哀!
周语嫣只觉得全身透着一股难言的无力,还有愤怒,“你确实对不住我!”
方仲文被她看得低下头,他不敢直视周语嫣的眼神,他的目光落在周语嫣紧握的双手上,他想上前掰开,让她别伤害自己,可他不敢上前,
“对不起,嫣儿,我……”
周语嫣用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愤怒,压的声音颤抖,“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为什么要瞒着我?”
方仲文愧疚的道,“我怕你生气……”
周语嫣‘哈’的笑了一声,方仲文的话让她再也压抑不住愤怒,她厉声的喝道,
“方仲文,从头到尾,我恨的不是你去战场,而是恨你用花言巧语蒙骗我,出尔反尔,不告而别。”
“我们两家人是不同意你去边疆,可我有不同意吗?我与你说过,我喜欢你,就是因为你有如此的男儿血性,你和我见过的男子不一样。我为你骄傲。”
“可你做了什么?你欺瞒父母,欺骗妻子,丢下未出生的孩子,跑了,像一个懦夫一样,跑了!”
“我瞎了眼,我看错了你。”
当初有多喜欢,就有多失望。
当年喜欢方仲文,不就是因为他与她见过的男子都不一样吗?后来,方仲文迫于两家的压力,答应不去边疆,安远侯府信他,才将自己嫁过去。
可在诊出她有孕后出尔反尔的抛下所有去了边疆。
言而无信是为其一,毫无当担是其二,不论哪个,都不再是她当初中看的那个男子。
方仲文怔怔的看着周语嫣,许久才道,“嫣儿,我知道你其实也不愿意我去战场的。”
周语嫣笑了起来,开始是低笑,之后越笑越大声,她怒道,“我不愿意?你会为我不愿意放弃你的想法吗?我不愿意有用吗?你在意过我的想法吗?”
“你口口声声说你的不告而别是因为怕我生气,因为我不同意,方仲文,你是在埋怨我吗?”
方仲文上前,想要拉她的手,连声道,“不是,不是,我不是埋怨你。”
周语嫣又后退一步,她不想再听方仲文说的,只觉得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方仲文原来是这样的让她难以接受。
难道因为她不同意,就将所有的过错归到她的身上吗?
“我不想再听你说什么,我只问你一句。”周语嫣无力道,“你有再次去战场的打算,是在你成亲前,还是成亲后不甘心,所以才离开。”
方仲文立在那里,无论哪一种都让他难以启齿。
周语嫣见他不语,也没再问他。最开始,她很想问个究竟,慢慢的时间过去了,这个答案也不太重要了。
她苍白着脸,笑道,“我宁愿是前者,隐忍,骗过所有人,将我骗过门,又不曾耽误你伟大的志向,两全其美。虽说卑鄙,但也算是有血性,有城府。”
“若你只是因为不甘心……”“呵呵”周语嫣嘲讽的看着方仲文。
方仲文从来都是英俊的,从前,带着一丝的憨厚,可是经过战场的洗礼,如今的他,已经蜕变。
他望过来时,那幽深的眸子不见底,再也没有憨厚,只是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周语嫣的心底一寒。
其实,方仲文没有回答,周语嫣已经知道了迟来的答案。
将她娶进门再离开,从头到尾,就是个计划好的骗局。
他想去战场的念头,开始只有周语嫣一人知道,后来不巧被顾念得知,然后这才暴露。
无论是方家,安远侯府都是反对的。
若是去了边疆,就不能娶周语嫣,若是不去,是他一辈子的遗憾,他不会开心。
后来,在压力下,他妥协了。
他知道周语嫣有孕后,其实想过晚点离开的,但是,总有这样一出,不如早点离开,早点归来。
他一定会好好的凯旋归来,然后好好补偿嫣儿。
他知道周语嫣的愤怒,他不敢再解释,他柔声道,“嫣儿,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骗你,这一年,我一直在后悔,所以,我如今提前回来,我誓,今生今世,我不会再骗你一句,我的后半生只为你而活……”
“我不会再相信你,你说出来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再信。”周语嫣打断方仲文的话。
方仲文握紧拳头,压抑着心头的愤怒,周语嫣犹如未见。
她冷笑着道,“当日你骗了我全家,你是怎么跪在我父亲和祖母面前的?如今,不过是几句话,当初我相信你,只信你,但你却骗了,连骗的时间长点都不愿意,只不过几月时光。”
“你说你下半辈子为我而活?你还说过会一辈子对我好呢,可你却抛弃我一走了之。”
“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你知道我曾经只想一死了之吗?你知道我一点也不想要肚子里带着你血脉的孩子吗?”
花厅一片寂静,只有周语嫣的声音在回响。
周语嫣的话说得又急又快,一时眼前黑忙手撑着桌子,方仲文开始很愤怒,因为周语嫣的不信任,可因为她的这一番话,心头一阵愧疚,知道自己的不告而别深深的伤害了周语嫣。
他的心头痛极,伸手想要去扶站立不稳的周语嫣,却被一道声音给阻止了,
“方仲文,你敢碰我姐姐一下……”
他抬头,是盛装的顾念,从外面急急走过来,她扶着周语嫣坐在椅子上,缓声道,“方仲文,你当日那样离开,知道对表姐伤害多深吗?”
周语嫣拦住顾念,道,“念念,不用和他多说。”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她将它打开,然后递到方仲文的面前。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如今你回来了,事情也该解决了。”
方仲文接过一看,上面大大的‘和离书’刺痛了他的双眼,他不再看其他的,转眼将那张纸撕的粉碎,
“你生死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不会和离的。”
方仲文从未想过和离,他喜欢的,唯一喜欢的,就是周语嫣,他想过安远侯府的人不原谅他,想过周语嫣会生气,但从未想过和离。
他们成亲了,还有了孩子,怎么会和离?
周语嫣见他撕了,也不恼,只是淡淡的道,“没关系,你撕了我可以再写,不过是一张纸,一支笔的事。”
“你撕一张,我写一张,一直到你同意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