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她伸出手,覆在孩子的额头上。
烧成这样,不能再拖下去了。
***
“伤口感染导致的高热”
李医生低头写着病例,年近四十的他看起来像是三十出头,戴着银边眼镜,依旧是那张没有波动的脸:“要是再晚上一两天,不仅要面临截肢,内脏器官可能也要开始衰竭了。”
余初低头看着病床上的小孩儿,他刚刚做完手术,右腿和腰上都缠着纱布,即使是在梦里,眉头也是紧皱的。
也不知道是做了噩梦还是麻药过后疼的。
她伸手戳了戳孩子的脸颊,瘦巴巴的,手感并不好:“他的腿能保住吗?”
“手术比想象中的成功,虽然以后可能不能剧烈运动,但是正常生活还是没问题的。”
李医生说完,抬起头来,把笔放回大褂口袋,“几年没见,你怎么脾气一点没变,捡个人就往我这送。”
余初也知道自己头些年净给人家添麻烦,然后一消失就是几年不出现,做事儿做的不地道,做人做的也不怎么厚道。
而且驻地的医院也有规定,收治古代区的人,必须要有相关的书面文件。
心一虚说话也没什么底气,笑着打哈哈:“这不是您医术精湛吗?整个驻地,要论医术医德,您都是数一数二的……”
她戴高帽的套路几年没变,嘴里翻来覆去还是那几个词,脸上扬着真诚的笑,眉间因为心虚打成结。
一如刚来驻地时的样子。
李医生眼神恍惚了一下,又瞬间清明过来,垂着眼帘敛着表情,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刚听界卫说,你在界市有自己的摊位了。”
余初早就词穷,见到李医生递台阶,松了一口气:“我现在主要负责卖矿泉水。然后替他跑跑腿,打打杂什么的,需要的话,也会协助安保工作。”
“封肃那人和旁人合不来,对你倒是一直都不错。”
余初眼底透出些暖意来:“你别看他脾气看着不好,其实私底下,还是很好相处的。”
当年事情生的太过突然,如同骤雨疾风,几乎一夜之间,就将黑白分明的世界搅成一团灰色。
等她反应过来时候,自己正坐在医院的楼顶上。
他和封肃虽然都在一线待过,但是彼此并没有真正合作过,说起来,算不上很熟。
所以她这些年一直在想,她从小到大运气都不好,唯一一次运气,似乎都用在了那天上。
封肃恰好从医院路过,顺手捡了她,给了她一个容身之处。
和来时的胆战心惊不同,回去时,同样是蒙着双眼,但是顾文澜手里拽着自家幼弟,心平如水。
所以,也听到了与来时不一样的风景。
乘船时,有船破水面,激流拍石,水流荡漾;乘车时有风入长林,树梢震动,鸟虫高鸣。步行时,他们手拽绳索,拾级而上,有人声交谈,或高谈阔论,或喃喃低语……
随着时间越来越长,顾长澜能感觉到队伍的人越来越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队人从队伍里,悄悄的消失。
最后只剩下他们几个人。
许是过了半天,又许是过了一天。
他们再次停了下来,身边有人轻轻的拽了拽他的袖子,声音清透:“到了。”
顾文澜果然又听到了熟悉的哨音,似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尖锐而急促。
三长两短,是和摆渡人约定好可以摘掉束带的信号。
顾文澜半低着头,双手伸到脑后,将系在脑袋上的长带解下。
眼前是一片山野,小道颠簸,杂草丛生,他们立在一颗百年古树旁,被树荫遮蔽着。
做少女打扮的女子站在一旁,看着最多只有二十岁,鹅蛋脸,羽玉眉,不施粉黛,皮肤白皙,长微乱,有一咎丝落在脸颊上,称的她面容愈姣好。
她将文青从竹篓里抱了出来,半蹲着,将孩子放在了地上。
女子轻轻俯下身,替文青解开系在眼上的长带,侧头靠在他的耳旁,似是轻声说了一句什么,逗得那孩子笑了起来,苍白的脸色也多了几分血色。
顾长澜眼眶微微热,侧过头。
他们又回到了去界市之前等待摆渡人的地方,只不过和之前所想的不一样的是:
他们一行四人,去而复返,不仅一人未少。
还多带回了一人。
***
三月的风,还有些凉。
南方春日来的早,长平城外已经一片绿色。
余初将滑到腰上的长毯扯了扯,又密不透风的把自己裹上。
她两颊通红,一脸病容的靠在马车上,身体跟没了骨头似的,随着车厢摇摇摆摆。
顾文澜手里端着本杂书,一个字没有看下去,他余光扫了几次,见她连直起腰的力气都没有了,终是没有忍住,再次提起:“余姑娘,这长平城里有我顾家的一处别院,等进了城安顿下来,我就遣人去请大夫来给你看看。”
余初睁开眼睛,觉察到对方的善意,嘶哑着声音回道:“不必劳烦了,我这是水土不服,过几天就好了。”
“水土不服,也轻视不得。”
“无碍,无碍——”
顾文澜还想说什么,余初已经闭上了眼睛,像是沉睡了过去,拒绝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