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岔打得比金刚石都硬。
谷妙语吸溜着牛肉面的面条,真想坦率地问问他:您是不是瞎?真看不出来我吸溜吸溜地在吃啥
但她不能这么问。她会被认为是气急败坏的,因为被组员抛弃,以及被组员抛弃后变得举步维艰。
于是她吸溜着面条回答:“你要是问上一口呢,那我吃的是牛肉。要是问这一口呢,那我是在吃面。”
同事干笑了两声,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
旁边有人开始玩谷妙语的套路。那是跟涂晓蓉施苒苒关系不错的两个其他组的销售。
“小李,你吃什么饭呢?”
“你要是问上一口呢,我吃的是大米饭,你要是问这一口呢,我吃的是被炒的鱿鱼!”
“被炒的鱿鱼”几个字清脆响亮,谁都知道那是说给谷妙语听的。
古妙语忽然有种孤军作战的孤独感。以前起码还有个小崽子是她这边的,虽然他在斗嘴方面帮不上什么实际的忙,但那起码是一种“娘家有人”的感觉。
可是现在,娘家空了,就剩她自己一个光杆司令大战敌军。
谷妙语笑一笑,说:“小李,我觉得你跟我真合拍,不如我下午去经理那把你要到我这一组吧?我要是很坚持的话,经理说不准会答应的哦!”
没人会愿意来她这组的,毕竟她不做那些有的没的“变通”,没油水捞。
小李果然翻着白眼不说话了。
其他人很快吃完饭,收拾了饭盒出了会议室。会议室门口立了块立式海报,好多人走到那里时都对海报点点头。
谷妙语很好奇那张海报上印了什么新鲜好玩意,能让那些人一个两个的看完全都点头。
终于走到会议室里没有其他人了。谷妙语整个人向后往椅背上一靠,化成一摊软绵绵的人形棉花糖。她长长地呼了口气。
一个人作战可真是累。
她掏出手机给楚千淼打电话。反正会议室里没有其他人,她干脆把手机开成了外放,放在会议桌上,人还是摊在椅子里和楚千淼对起话。
“淼淼,陪我聊五块钱的吧,我有点难受。”
楚千淼立刻问:“怎么了,我的小稻谷怎么好像耷拉脑袋了呢?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这就打车去你们公司撒泼!”
谷妙语开心了不少。她才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呢。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在公司里孤军奋战的滋味有点不好受。”
楚千淼说:“说到底还是那小崽子没义气!你也是,他那么没义气你还给他保守秘密,你倒是去告一下解解气啊!”
谷妙语说:“算了,一码归一码,告他属于损人不利己,鸡汤有云,小犊子如果坏,要用爱心感化他。其实他也说不上坏,就是我和他的价值体系有点冲突。他是商人的思维,我是老百姓的思维。”她顿了顿,叹口气,“我只是希望他到了涂晓蓉那一组,别学会涂晓蓉那一套一套的,人要是在钱面前迷失掉自己,那他可就再不是一个人了,他就是个犊子了!”
和楚千淼通完电话,谷妙语心情好多了。
她收拾好外卖盒,拎着塑料袋往会议室外面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想起大家都冲着那幅立式海报点头。她想知道那海报上到底画了什么,能得到那么多人的点头肯定。于是她也就扭头过去看了一下。
结果看到海报后面延伸出两条套着浅黑色西装裤的长腿。
谷妙语心里咯噔一下。
再往前稍稍探下头。
海报后面暴露出一个人头来。
那人头下的脖颈一转。
一张冷俊的面孔面向了谷妙语。
谷妙语差点把肚子里一口一口吃下去的牛肉和面再一口一口地吐出来。
原来那些人不是在冲着海报点头。原来他们是在和海报后面的邵远点头打招呼。
谷妙语在心里对自己念着“子曰,别慌,慌没毛用”的馊鸡汤,脸上努力做着处变不惊的样子,学着之前那些人,对邵远也点点头。
她想她可真够沉着大气的。
然后她就要走。但邵远却叫住了她。
“你自己一个人跑单子……很辛苦吗?”
谷妙语心跳不知道是快了一拍还是慢了一拍,总之是错了一拍。
这小子居然也有人文关怀的神经。
“怎么,可怜我一个人,想给我找个大部队,把我也吸纳进你们组去?我答应涂晓蓉都不干!”
邵远推了推镜框。再开口时他换了个话题。
“你刚才说我们价值体系不同,我是商人体系,你是老百姓体系?那你觉得,商人的价值体系,是错的吗?”
谷妙语先表示:“小孩子躲起来偷听大人打电话这事是不对的,这行为放在我老家可能要被打死。”然后她回答邵远的提问,“你这个问题,我还真有个现成答案回答你。”
她把某天她和楚千淼就这个问题讨论后的结论告诉邵远。
“药能治病,对吗?但是药都有三分毒,对吗?所以只有吃对了方法,药才是药。
商人的价值体系和带着三分毒的药一样。它能让利益最大化,利益驱动经济进步,这是它的好药性。但商人如果只顾着利益最大化,忽略人性和良心,它的三分毒就要显现了,这种去良心化的利益,推动的就不再是经济的进步,是经济的暂时进步和未来的长久混乱。“
邵远微微皱着眉思考。
谷妙语提着外卖盒要出去。但她又被邵远叫住了。
“你是学设计的对吗?”
“对。”
“可你怎么懂这些经济方面的东西?”
“我小是做投行业务的律师。”
谷妙语觉得有些事真奇怪。同在一个组的时候,她和邵远没讲两句话就要互相呛起来。分了组了,倒能有问有答地客气聊上老半天。
倒真是距离产生美了。
“好了,我可以走了吗?”
“再回答我一个问题。”邵远像揣了十万个问号在兜里,现在一个一个地往外掏。
谷妙语有点不耐烦了。他都已经转了组,怎么还好意思跟她没完没了的提问题。
“那麻烦快点问,谢谢。”
“什么是小犊子?”邵远认真问。
谷妙语:“………………”
她只能硬着头皮告诉他——
哦,那是东北的一种神兽。
不过他眼睛里看着神奇,嘴巴上却耿直地乱说实话。
“我想是因为你上午在他的呼喝下,把地上所有家装修公司的传单都捡了,他可能觉得有点欺负你了,因此有点愧疚才放你进来的。”
谷妙语:“……”
为什么这孩子一阵会聊天一阵不会的?情商抽风吗?
“你走吧,我这组不要你了。”
*
谷妙语带着邵远走进住宅楼,开启扫楼行动。
一层层等电梯太麻烦,他们采用了人腿扫楼模式。
他们的扫楼过程不太顺利,很多业主在听说他们是装修公司的人之后都一下拉了长脸,没给什么好神色。
客气一点的对他们说一声:“谢谢,不考虑。”
不太客气地直接问:“你们怎么进来的?不是业主也能混进来的吗?”这种质问里带着浓浓的优越感,“混”字的音效也很戳人自尊心。
更不客气地直接说:“你们烦不烦啊?没看我这正验房呢吗,哪有空应付你们?出去出去!”
第一次从这样的业主家门口退出去时,邵远有点意难平。谷妙语想这应该是这小子第一次被人冷语轰出门吧。
她问邵远:“怎么,有点难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