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之下,银色云海一望无边,厚重迷茫的白浪层层叠叠,这般奇异的景致就连梦中都不曾见过,大地被浓重的雾气淹没了。 .
厚厚的云层下,一个可怕的黑影在快潜行,间有呜轰呜轰的低吼声,深沉而浑厚。身躯之庞大、度之迅疾,令人不寒而栗。这像是坐在小艇上垂钓时,忽然觉有只硕然水怪正在自己正下方游动。霎时间,蒙击忽然感受到自己是那么渺小,那么不值得被对方吞噬。他盯着脚下的雾中怪影,渐渐被这个恐怖的巨怪吸引住了。人就是那么奇怪,在面对体积、或者年龄远胜于自己的东西时,心灵就会莫名其妙地被对方吸取。
缆绳晃动着,出吱咯吱咯的刺耳噪声。粗大的绳索和飞机尾部绞车牢牢相连,另一端向云海深处延伸、在视线内变得越来越细,直到完全伸进白雾之中,逐渐消失于这只云中巨怪那吓人的巨颌之内。
蒙击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机长会说“去钓大鱼”。他没想到这条鱼有那么大,更没想到自己简直就是饵食。
空勤员高喊:“准备完毕!”
狂乱啸叫的暴流之中,蒙击只看见对面此人的嘴大张着,可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耳机内传来中间联络人那德州味儿南方口音:“你准备好就出吧,冲那家伙打手势!”声音又大又嘈杂,杂声刺耳。没办法,不这样根本听不清。
这是赶鸭子上架了。
蒙击朝外看了一眼,感觉像是被逼着跳“舰舷舞”。
这种自杀舞蹈本来是舰载飞行员的一个比喻。那些有着海上传统的国家或民族,都会知道在很久以前,海盗经常会把俘虏的双眼蒙上,然后逼着他们走上海盗船舷侧的一块向外延伸架设的窄木板,故意让俘虏失足跌入海中。
舰载战斗机在航空母舰上进行驻机停放时,和“舰舷舞”的感觉一模一样。要知道,战斗机机头又细又长;而前起落架往往出于节省甲板空间考虑,会一直顶到舰舷边缘。那么坐在飞机机头的飞行员实际上已经被送到了舰舷之外、悬空于海上。双眼之中全都是海。只有脚下这又细又长的机头。这就是舰载机飞行员常说的“舰舷舞”。
蒙击曾经在冲绳海战时,试乘歼15s飞鲨战斗机,真切体会过这种感觉。
不过,现在更为刺激,他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来跳真正的“舰舷舞”,只要向外迈一步,就会跌出飞机、坠入云海之中。
他看了看那云中巨怪。对方兴许不屑于张嘴,自己可能会摔在它的脊背上。身体不断碰撞翻滚,直到手脚折断、颈椎寸裂,才有可能滚到它庞然无边的尾部,然后继续坠落,承受漫长的死亡。
缆绳绷紧了,出嘣的一声闷响,令人心悸。
蒙击放下头盔上的遮光罩、戴上氧气面罩,活动活动手腕,朝着旁边的空勤员翘出大拇指。表示准备完毕。身旁的两人心领神会,上来直接把他用力推出了机舱外。
呼咻的一声,温暖、明亮、安静的机舱环境像是虚假的布景一般,瞬间从自己的世界抽离。身体一下子便坠入了噩梦才会遭遇的可怕景致。疯狂而冰冷的高暴流像是裹着刀片,尖啸着,反复切削自己的躯体。无尽的黑暗罩着眼前的视野,脚下白兮兮的云雾哭叫着。似乎是无数凄惨的亡魂,云间探出一双双无形的白色枯爪,缠住自己的身体,要将自己拖入到无尽的虚无之中。
索具挂钩把自己猛地一拽,把意识也拉回体内。
他使劲从记忆中翻出索降的要领,努力在狂风中稳定住身体。带着大厚手套的左手握紧缆绳,绕到自己身后屁股位置,缓缓释放,控制下降的率、在强气流到来时刹住身体;右手轻轻把另一段缆绳扶在胸前,控制姿势。以前在部队里训练时,做这个动作轻松无比,右手还能拿着枪耍耍架势。现在可不行。这是在中空的云海之间,暴躁的气流不停地拉扯自己的身体。眼前除了云,没有任何参照物,这简直像是在地狱荡秋千。
在这种极端环境下,蒙击竟然不由得哼哼笑了起来。但不能张嘴,那么大的风是足可以闪舌头的。
脚底踩到云海表面,什么感觉都没有。但云丝气旋一下子就缠了上来,像极了怨灵亡魂的无数触手拉住了自己,狂乱的云雾还在不停地变换着表情,这难道不是反复更替的凄惨死灵的面庞么。
他晃了晃头,保持着清醒。
云中巨怪逐渐接近,本就巨大无朋的身影还在迅扩大,一下子无边无际,这简直是飞行的山脉。只见这凶兽排开云浪,身后拖着黝黑的尾迹。翻卷的白雾正如层层波涛,向上凶猛地蒸腾,气势恢宏壮阔,可比蓝鲸出水、潜艇上浮。不,比不了,蒙击凭借经验,估计这只巨怪的度高达近6oo千米每时,完全不是什么鲸鱼能相提并论。这还不说巨怪的姿态如此轻松,它还能更快。
“这到底是什么!”
蒙击在心中几乎吼了出来。
近了、更近了,云中巨怪那漆黑的、骷髅一般的头颅越来越大,足有三层楼高,逐渐从云雾中冒了出来,样貌骇人。
接下来,成百吨的恐惧一齐压来,瞬间轰进自己的视野。
这巨怪的度如此之快,在逼近的时候还没有任何感觉,接近之后如迅雷不及掩耳。磅礴的响声撼天动地,强劲的冲击力排山倒海。蒙击就觉得一颗黑色彗星从自己身旁擦过,未及反应,可怕的气浪一下子就把自己掀飞了。身体猝不及防,在乱流中猛地朝上弹起,像是反着荡秋千、或者在马戏团表演空中飞人,在缆绳的拉拽下跃起、划出巨大的弧度,又转了回来;下坠到最低点后又被气流再次吹起,让他在这地狱的翻滚中往复不止。
蒙击整个人都被晃得七荤八素,胆汁胃液一齐上涌,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呕吐出来。但现在连一个支撑点都没有,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寒冷的强气流还在不断地剥去自己的体温,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快衰熄。恐怕无法再继续坚持了。
他左手松开了缆绳,破罐破摔,今天倒要见识见识,这云中巨怪到底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