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黄昏,格外空荡的天空中又起了冷风。
冷风涤过裹了又裹的衣裳,荡过心头一阵阵的失落和思念,他就在这一身的清冷中反复抽鼻子,深深地从肺腑中吸气、呼气。
找过来的赵过看了一眼就藏身回去,跟后面的唐凯吹了口气,说:“我没想到小姐被他训还没脾气呀!”
唐凯点点头,朝刘启走过去。
他站在刘启身边,欲言欲止道:“不要担心!”
刘启知道他以为自己担心打仗的事儿,强颜笑一笑,暗自激励自己说:“是呀,这并不纯是他们太爷的事。自己做了将军,怎也不能老想家吧,还是该好好考虑、考虑,怎么打赢这一仗?此刻,到了该负起自己责任的时候。想到这儿,他下了决心,一回头,把胳膊搭在唐凯的肩膀上,说:“我应该为国家战死沙场,完成一个好汉应有的心愿。你是做一个好汉呢,还是跟着你的太爷图谋不轨?”
唐凯看他炽热亮的目光,微微有点失神。
受刘启的影响,他也认为太爷是错的,所以,类似时刻,他总是在心底自责。
少年人们总是这样,不甘听任现实,也因而最是苦闷,他心里不是没有反复这样想过:我祖辈怎么会是一个叛贼的家臣呢?
唐凯一声不吭,丢骰子一样背过身站到一边。
后来的赵过想不明白,便走到刘启身边问:“他又怎么了?也想做将军?”
“好啦!?找地图去,我们都做将军。”刘启严肃地说。
接下来的一天,他们三个白天四处参合忙碌,夜晚窝在房子里研究讨到手的地图,煞有介事。
事实上,上面的人有意无意地想把他架空,早安排了话,谁也不把这一个钦命的大将军当一回事。他到哪儿,哪就是能搪塞就搪塞,能糊弄就糊弄,别说运筹帷幄,连自己的兵都见不到——也没有一个。
沙通天的人聚了一些人手,开始以岩阳为踏足点,向外伸出了利爪。
短短的三,四天,附近土豪的庄园被攻破了多座,多处县镇被占,接壤的官吏、富户人心惶惶,不少人竟往北面逃,在野牙这儿寻亲访友。
野牙当地还算太平。
沙通天被别郡的人马拖住,一时没有移兵向野牙挺进。
毕竟,他虽然恼恨李尚长不够义气,拒绝他分一杯“勤王”羹,但仍觉得自己和李尚长同属“杆子”(土匪)一类的,在官府势力还很强大的时候,两人唇亡齿寒,自相残杀是下策,让对方为自己吸引一部分兵力,拱卫身后才是上上之选。年下他在岩阳麻树寨东南聚集了“过天狼”,“贪吃猪”等大大小小的杆子,开了一会,自称“甘燕会盟”,紧接着,以太牢祭天,沙通天自称“通天大王”,把旗帜更换成“替天行道”,正式开始造反。
一过年,沙通天通过对饥民夹带挟裹,人数暴涨过万,把持东到荡山川,麻树寨,中间经过岩阳,西到中北县的势力带,实力已经不菲。他自觉自己的力量已让李尚长无法抗衡,手到擒来,信心一强,才折身回头,以劝降为先导,威逼野牙。
沙通天的意图很明显,想打下作为北面几郡的交汇重地野牙城,逐次向北用兵,形成一个割据格局。
在这样的紧张形势中,李尚长一改态度,要“以德服人”。他虽然还没什么以德服人的实际行动,但姿态上已经做出让人靠拢的模样,倒也扩充不少,整顿郡兵,又在各处郡县中募集了一只两千余的军队。
正在更多人向李尚长靠拢,抗拒流寇沙通天的时刻,秦纲脱了绣有五爪金章的黄袍,颁诏自咎,暂时退位,依旧承认秦汾,并派人前来相见。
于京城方面来看,倒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他无非是处在被数万大军的包围中,转移京城方面的注意力,观望、观望秦台的态度,却不尽然。
他开始把自己的目光转向夏侯武律。
秦纲多次派人和北面的夏侯武律联络,邀请他出兵,助自己一臂之力,但条件都没有谈妥,然而就是不久前,他缴获一份邸报,现一则消息:刘海因叛国罪,和大将军健布在应西城激战,战败被俘,于押解回京的路上死得不明不白。
别人也许不会重视这些,而他却恰好知道一个秘密,刘海就是夏侯武律的长兄,经过自己的手回中原为官的,甚至他在两个月前,清清楚楚地接到从西面传来的消息,说是此人取得对狗人的第一场胜利,正在扩大战果时,因为朝局变动,秦台开始对秦林下手时,同时宣布他这个和秦林走得很近的人为反叛,纠集了几路人马围攻。
他还知道此人一连大败数支大军,以上万的兵力,在应西城反围了秦台纠集的十余万,还曾指示他人予以拉拢。
这可谓是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也许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但他没有妄测夏侯武律的反应,因为到了这个层面,亲情往往代表着对权力的争夺,只是透露出消息,进行关注,但是他派去的人看到了夏侯武律的反应。
夏侯武律全军缟素,正在集结,接着从截获的栾起的调兵命令中,他敢肯定,夏侯武律被激怒了。
夏侯武律怕是要南下,焦头烂额时一个没有注意的问题暴露出来,夏侯一旦响应南下,“勾结外兵”的罪名谁来承担。
“勾结外兵”,引戈相内,成则天子也难逃其咎,甚至遥遥受外族所制;败则众叛亲离,声名狼藉。
自己这个得位不算正的人怎能轻易去做?
他深深一思,突然想到沦落到不君不臣份上的秦汾,就暂去王位,支持离京的秦汾讨秦台。
这样,他也好在和秦台对垒中名更正,言更顺,还把引夏侯武律肆虐的责任也转给秦汾。
他的使节到来,说秦纲政变是为部下所胁迫,本人很快摆脱这种胁迫,因而决定还政也给秦汾,只求秦汾不会治罪他。
这是送来了一丝清风。
秦汾眼下怎敢治罪他?
好歹也代表着他的支持,甚至影响到周围几郡的官员,对秦汾打开局面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几天后,秦台的人也到了,却严令地方官员护送秦汾回京城。但他晚了。因为皇帝认清小叔的嘴脸,沙通天的强大和秦纲所抢占的先机,都使秦汾炙手可热,取得一定郡县的拥护,秦汾不答应,拥立他的人想到前途富贵,也不答应。
最要紧的是沙通天的一逼,几郡在何为正统的意识上陷入危机。几郡中群雄并起,官员携地投归秦汾,李尚长的势力被冲淡,有点儿苦闷。但毫无疑问,内部形势迫他与沙通天一战,若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就能再次洗牌。否则,他无威无望,会被挤出权力决策的圈子。
年后又是一场大雪压过。
沙通天和李尚长本身积累的寒气已经到了冰冻三尺的程度。
随着沙通天的五千人分成两支向郡中移动,李尚长也带两千余迎敌。李尚长本家有一支一千多人的人马,另外招募了两千杂兵,加上一千多郡官,郡里总共也只有四千人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