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不会让场面变得很尴尬,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这位长袖善舞的橘少将开口,她就续着自己之前的话题继续说:“还有一件事需要拜托友雅君呢,回到藤原家之后……可不要告诉藤姬究竟生了什么啊,就说我只是受了一点轻伤现在已经恢复了吧。”
橘友雅愣了一下,“啊”了一声,认真地点头应下了。
“说起来……赖久呢?”江雪这才问出她一直在意的问题。橘友雅那些手下在不在都无所谓,可是源赖久哪儿去了?堂堂天之青龙总不能被鬼族抓走了吧?
橘友雅端正了神情,答道:“赖久带人搜查那间假神子的宅子。”
“大约不会有什么线索了……”江雪了然地说,“如果一定要追查的话,注意一下那个用乐鼓的女子吧。这样的才能很难掩饰,若是她还在京中出现,应该很容易被现。”
“我明白了。”
橘友雅用力点头。
这正是他先前思考的问题。
江雪又等了会儿,见橘友雅再一次低着头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突然有些明白了。
嗯,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男人的自尊心受损了”吧?
“英雄救美”固然是刷好感度的利器,相比之下,如果是美人在自己面前受伤,估计没有一个自命“英雄”的人受得了,这大概就类似于她如果对人夸口能够斗乐获胜最后却败了那种颜面扫地的心情一样吧。
自尊心这回事非常玄乎,有些人“宁为玉碎”,会为了守住自尊选择死亡,也有人非常能屈能伸,两者说不上高下,只不过天性不同而已。无论男女,是人都有自尊心,但是摆在平安京这个背景下,约莫这个时代、这个地方大部分男人和女人的自尊心表现形式会不大相同,至少平安京的大部分女性都不会因为一个男人在自己面前受伤而感到自尊受挫。
这就要说回到自我认知了。
通常无法忍受别人在自己面前受伤的人都自认是“强者”,潜意识中有一种保护“弱者”的自觉,所以更不能忍受弱小的人在自己身边还受到了伤害。越是自命不凡的人越是如此。江雪还在艾恩格朗特的时候也会因为等级低的玩家死在眼前而心生愤怒,将心比心地设想了一下,她就理解了橘友雅的心情。
对左近卫府少将橘氏友雅来说,这大概也是一种新鲜的经历——毕竟过去可不会有黑龙神子来袭击他身边的女子。“藤原雪姬”在橘友雅眼中估计是一位乐技高明的柔弱少女,而且他还曾在众人面前夸口会保护好雪姬,现在被残忍地打了脸,一时间无法接受也很正常。
这时候如果“受伤的弱者”继续劝解表示谅解,可能会让对方更加难受。
江雪思考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胡琴的琴身,她忽然间反应过来——既能缓解尴尬又能改善气氛的方法不就在眼前吗?
不能说的话,那就将心声化作乐声好了,这正是高山流水出来的乐师最擅长的事啊。
琴声响起的时候,橘友雅身体微微一震,他强迫自己从沉思中回神,看向对面再次拉响了胡琴的姬君。
只是看了一眼,橘友雅就愣住了。
被他以看似了不起的名目带出了藤原家却因他的大意而受伤的姬君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先前的袭击和伤害,垂下眼帘,温柔地注视着手中的胡琴,一如既往地奏响了悦耳动听的琴声。
没有过去那些精巧的髻、没有华丽的饰品,她只是简单地将长放了下来,丝柔顺乌亮,越衬出肤色之中透出病态的苍白。没有华丽的十二单,没有那些精心搭配的袭色,象征着藤原氏的藤花纹饰的外披也只是稍稍掩饰了她的疲态。
但是,橘友雅却在这样的藤原雪姬周身看到了蒙蒙的微光,她的指尖更是仿佛有着缠绵的光点流转跳跃着,音符宛若具现成了绚丽的光华,给她披上了一身华美的羽衣,美得令人晕眩。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过去橘友雅读到这一句唐诗的时候并不能完全明白,在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这是怎样一种美。
这是一种能够灼烧人心的美丽。
去除所有外物、直指本心,宛若点燃了心头热血燃起的火焰,每一分都将全身血液烧得更热。
恍惚之间,橘友雅耳边再次响起了那句话——您是个没有心的人。
不……
并非如此啊……
如果没有心的话,就不会心痛,也不会心动,不会心悦,不会心伤。
【您不愿敞开自己的心。】
在那一个冬夜,藤原家的姬君说出的这句话将橘友雅从诅咒一般的“断言”中解放出来。
每一次橘友雅听到藤原雪姬的乐声,都会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两人的差别——这一位姬君如此坦然地将自己的心情寄托在乐声之中,所有懂得音乐的人都能轻易听出她的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