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没有语言的隔阂,或许有地域的区别,却有其根本相通之处。
舞蹈从呼吸动静之间开始,音乐从声响动静而来,二者皆有一动一静,只是表现的形态不同而已。
音乐和舞蹈从出现之日起就有着密切的联系,没有无法配舞的音乐,也没有无法配乐的舞蹈。
江雪只需要从御室皇子永泉的笛声之中找到那个韵律,然后跟着它自由地起舞就可以了。
必须要编排演练才能跳的不是舞蹈,只是表演。
真正的舞不需要任何拘束,只需要自由敏感的心——打消顾虑,解放约束,用肢体来表达自己的感情。
并非所有乐师都会舞蹈,但这并不意味着乐师们对舞蹈没有兴趣。
一是因为人的精力有限,想要在乐道有所成就已经很不容易,再分心去学舞可能两手空空,二是因为乐馆之中想要寻找高明的乐师作为老师容易,想要找人教导舞蹈就难了。
江雪在大唐认识了高绛婷之后才开始学舞,不过高绛婷不能算是她舞蹈的老师,最多只能算是同窗了,两人在放舟四海、纵马长歌的那段时间里偶然认识了不少精擅舞蹈的名人大家,后来回到扬州后又被公孙大娘指点过,江雪最得意的便是她在公孙大娘口中得到了“卿已登堂入室”的评价,终于能够在四娘奏响箜篌的时候也来伴个舞。
剑舞与扇舞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手中拿着什么不影响舞者本身的技艺,就好像乐师手中的乐器并不是决定她演奏水准的决定因素一样。没有霓裳羽衣又如何,她现在穿着襦裙不妨碍行动已经可以了,想她当年还见过衣衫褴褛依然舞姿惊若天人的大家。江雪没有去寻找剑的主要原因是这里不是大唐,想要找两把适合跳舞的剑,那恐怕还要找来刀匠现打才行,何况她也不是很想持剑跳舞。
至少,如果只是握着扇子的话,她不会想到太多过去的事情。
江雪随着乐声再次做了一个旋转,腰身极为柔软地弯下去,华丽的桧扇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随后向着天空被抛起,下个音符响起时,她无比轻盈地跳起来,在空中接住了扇子,两把折扇扣于一手,相互重叠,在轻快的颤动间变幻出不同的色彩。
江雪足尖点地,再次昂作飞天姿,这一瞬间,她空出来的右手几乎无意识地捏了一个手印,那正和她梦中所见的“少司命”舞蹈中的一个动作一模一样。
恍惚之间,江雪耳边又响起了当时那些空灵的歌声。
她还能听得见御室皇子的龙笛,甚至还听到了另一个笛声,富丽婀娜,那是与她的舞蹈更为相配的笛声,也是充分体现了吹奏之人风格的笛声。
江雪在旋转时目光交汇的瞬间看到了左近卫府少将温柔多情的注视。
并非不惊讶的,在这样的笛声之中,橘友雅比过去更加明显地展现了自己的心,而非“技巧”。他的欣赏、赞叹、憧憬、甚至爱慕,都在这样的乐声之中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
多么的不可思议。
礼敬神明的龙笛声与缠绵人间的笛声毫无冲突地合奏着,崇拜着九天之上的神明、跪拜尊敬、不敢触碰,留恋着红尘的情爱、缱绻缠绵、恋恋不舍,这样矛盾的两种情感在乐曲之中交相辉映着,就如同这个人世间,人类在崇拜神明与质疑神明、臣服命运与挑战命运、沉溺□□与理智掌控、在超脱和流连之间永远纠缠不休。
让你的心主宰你的身体,还是让你的身体主宰你的心?
低下头,让命运掌控一切,还是抬起头,对着上天永不妥协?
矛盾的、纠缠的、无法拆解开来的……这些就是人类,这些就是人世间的魅力。
江雪能够感受到这一切,却也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仿佛飘浮在更高的地方俯视着这一切,她看到了正在跳舞的自己,看到了自己不知不觉中跳出了梦中的舞步。
以扇作剑,踏乐而舞。
不知何时起,已经不是江雪在配合笛声,而是笛声在配合着舞蹈——或者说,此刻看到这舞姿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投入了心神,不自觉地呼应着舞者的节奏呼吸,吹奏乐曲之人也未能例外。
没有人赞叹,没有人议论,因为此刻没有人能够分出心神去做这样多余的事情。
元宫茜也一度看呆了,她从不知道舞蹈可以跳得这么美丽——即使在这样的距离上她完全看不清舞者的脸,但是,只看着动作,她就强烈地感觉到了那种对心神的震撼,如果让她来形容这样的舞蹈,除了“美”,她完全想不出其他的词来。
时间变得模糊,空间也有些模糊起来,她恍惚地分不清这是哪里,不知道这是什么时间,但她还模模糊糊地记得雪学妹拜托过她要对龙神祈祷。
龙神真的会听得到我的祈祷吗?
元宫茜仍然有着这样的怀疑,不过她还是尽力地去祈祷了。
龙神啊,请让雨水降下吧。
在这样一种近乎出神的恍惚之中,元宫茜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问她:神子,你想要下雨吗?
元宫茜突然间惊醒了。
她听过这个声音——!
就在她被带到这个地方之前——!
元宫茜现自己站在一片白雾之间,除了这一片茫茫的白,她什么都看不见。
“谁在说话?!谁在这里?”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再次重复了问题。
“神子,你想要下雨吗?”
元宫茜有些失望,她觉得自己在跟一个不断重复同一个问题的机械对话,不过她还是说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