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罪感在她的心里打了个死结。
她走不出那个夜晚,忘不掉母亲诅咒般的遗嘱。
江雪宁愿为杀亲之罪接受惩罚,也不愿意去假设“如果那时候我救了母亲”的可能。
“杀亲……”安倍晴明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得到这种答案,脸色沉了下去,欲言又止。
这样的反应在江雪预料之中,她并不失望,也不忐忑,反而因为这个预想过的反应而感觉到了可笑的心安,也不知想要掩饰什么,偏过头去,摆出了甜美的笑容,用轻松的语调说:“所以我说,我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
“那么,我就去把雪姬殿下带回人间。”
江雪一瞬之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呆呆地把头转回来,看着安倍晴明。
“我刚刚……好像听错了?”
安倍晴明很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不厌其烦地重复了刚刚的话。
“如果雪姬殿下坚持自己会下地狱的话,我就去地狱把你带回人间。”
“……您真会说笑……”江雪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水雾完全淹没了视线,她抬手捂住了眼睛,强笑着说,“我可不敢……让大阴阳师做这种事。万一害得晴明大人也被困在地狱就糟糕了啊……”
安倍晴明笑着说:“那也无所谓,假如失手的话,我就陪雪姬殿下一起留在地狱好了。”
江雪再也控制不住,在自己大声哭出来之前转过身去,捂着眼睛的手移到了嘴边,死死地按住了所有的哭腔。
这时候应该要笑的,不要再流泪了。
她拼命这样告诉自己,却完全无法遏制决堤的泪水。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过去曾经被江雪扑灭的妄念又一次燃烧起来。
如果安倍晴明年轻四十岁的话,就凭刚刚那句话,无论什么地方,她也愿意陪他一起去,刀山火海、阎罗地狱,都无所谓。
她心中那一把已经丢失了钥匙的沉重铁锁轻轻地裂开了一条缝。
困住了她的自罪漩涡有了出路。
江雪拼命地压抑了哭声,慌乱地擦拭着泪水,好不容易才让泪水止住,她这才觉自己不知不觉咬破了手掌,舌尖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雪姬殿下,你伤口裂开了吗?”
安倍晴明敏锐地察觉到了血腥气,这才打破了片刻的安静,怀着担忧问道。
“不……没有。”江雪迅速地用丝巾裹住了手上的伤口,将手缩回袖中,转身若无其事地笑笑,“让您担心了。我只是在想,为了不让平安京的大阴阳师落到要陪着罪人下地狱的那地步,我还是应该多做些好事,希望上天能够让我将功折罪。”
“雪姬殿下不是正在保护平安京吗?”安倍晴明笑着反问,“保护神子,守护京,善待八叶,雪姬殿下一直都在行善,神明一定会看见。”
江雪心中松了口气,配合地笑着说:“那就太好了。希望总有一天我可以赎清自己的罪——不过琉璃净土之类的地方我就不期待了,再美好的地方一成不变,我也会厌倦。我啊……还是在这个世间继续沉浮挣扎吧。”
安倍晴明定定地看了江雪片刻,似乎在仔细端详她的神情,最后才舒了口气,挥手召回了门上贴着的符纸。
“雪姬殿下能这么想就好了。以后有些话不要乱说。”
江雪笑着点头。
安倍晴明这时才将之前收起的那面古镜递了出去。
江雪奇怪地说:“怎么了吗,这面镜子?”她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接了过来,小心避开了已经碎裂开来只残存着一些亮晶晶碎片的镜面,低声自语,“水晶?玻璃?”
这年头不是应该以铜镜为主吗?
日本居然有这么高级的镜子?
“请雪姬殿下看背面的花纹。”安倍晴明提示道。
江雪手上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她直接用纱巾包住了铜镜破损的边缘防止割到手,翻转过来,看着背面的花纹,一看就愣住了。
这是她认识的图样。
她还曾经乘坐过绘着这个图样的牛车呢。
“这是……橘氏的……家纹?怨灵寄宿的铜镜怎么会……难道那个怨灵生前是橘家的人?”
江雪顿时脑洞大开,想到了一大堆类似于橘家嫡系旁系权力倾轧最后有人郁郁不得志投井上吊变成了怨灵的故事,又或者哪个可怜的娃被人下毒然后变成怨灵的故事。
安倍晴明摇摇头。
“这面镜子……我在老师的手札里见过记载。它之前的主人是一位了不起的姬君。”
“咦?”江雪疑惑地眨眨眼睛,“可是怨灵明明是男性啊……”
“……或许有什么原因,使得这面镜子落在了怨灵手中吧。”安倍晴明也有些不解,想要之后再仔细调查看看,眼下只是说出了自己还记得的内容,“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当是宇多天皇之女君子内亲王之物。”
“内亲王?”江雪“唔”了一声,依旧不太明白,“那就是皇室的人?可是,皇室的人为什么会有橘家的东西?”
“君子内亲王之母出自橘氏。”安倍晴明给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