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第239章 :争河桥慷慨多悲歌(十一)(1 / 2)

你来我往之间东魏军也就越追越远,虽然打得西魏军节节败退,但自己也远离了河阴城。如果就是宇文泰和赵贵这一支西魏军也就罢了,已经溃退,就不该再追穷寇。偏偏高敖曹不肯放手,而这个时候西魏督将李穆又率大军增援。

李穆的增援让高敖曹丢失了收兵回河阴的最好时机。而且高敖曹并没有见到高澄派来给他做先锋、后来陈元康又命来给他传令的武卫将军侯和,所以就完全不知道高澄召他莫追穷寇、速回河阴。

关键是想走也走不了,李穆以逸待劳,兵卒人人向东,奋勇而战。既便高敖曹勇猛,也只是一人,又失于急切,更是从虎牢匆匆奔袭而来,已经和宇文泰、赵贵激战许久,并且没有任何援兵,所以孤军深入奋战,力敌西魏军多部的高敖曹已经是非常危险了。

既便如此,高敖曹仍旧无负于东魏第一猛将的盛名。东魏以少敌多,高敖曹一个督将率领东魏军残部与宇文泰、赵贵和李穆战在一处。所幸最终还能杀出重围,集结残部向河阴城撤退。

河阴城中的情况,高敖曹一概不知。

侯景还候在县衙内宅庭院里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守城副将派人送来的消息:大都督高敖曹溃败,已到河阴城外,而西魏督将李虎后继追击,也紧随其后快要到河阴城了。

屋子里面,金疮医全神贯注,手上力道略略加重,一边盯着创口,一边继续将箭簇启出。血肉翻飞,连带着继续皮开肉烂,此时的目的不是保护皮肉,是将此异物取出。

陈元康看着高澄又转成了面色惨白,汗出如浆,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束着的髻很凌乱,散碎落在额角上的丝都已经被汗水粘在了额头上。创口不断有血渗出来,即便是医正洒了止血药粉也并没有完全止住。无人能顾及于此,白色的中衣挨近伤口的部分已经要被鲜血染透了。

最让人担忧的事终于生了,因为创口开的不够,箭簇在启出一半时卡住了。这次金疮医下手更是利索,伸左手接来柳叶刀一刀下去加大创口,同时右手持叉等待。等到创口开到足够大,右手使力,一瞬间加大力道把箭簇完全启了出来。

尽管这中间医正又喷了茴香剂,止血药粉,但镇痛没起一点作用。箭簇被拔出的一瞬间,剧痛达到了顶点。

“殿下!!!”忽然榻上的大将军高澄大呼了一声,然后便晕过去人事不知了。

这一声疾呼声高震梁,可见他是集中了所有的力气去抗拒这种痛楚,而且他所有的力气在这一刻全部倾泻而出了。

太医令、医正、金疮医倒没在乎大将军口里喊什么。伤者痛到极处时呼唤什么人这是很常见的事,无非就是什么心里最重要或是最惦记的人而已,但这都与他们无关。医官们反倒心里轻松了,因为箭簇启出,没出意外,伤者只要外敷内服好好休养,就没事了。尤其是大将军这样年少体健者,别看此时伤处吓人,恢复起来也是很快的事。

高澄这一声大呼倒把陈元康也给惊着了,看着晕过去的世子,陈元康心里这时明明白白地知道了,原来世子心里最惦记的人就是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

也许是因为高澄这一声惊呼声音太大了,把候在庭院里的侯景也吓了一跳。他刚刚吩咐了来回禀消息的人:暂不开城门,以免西魏军也趁隙而入。

听到大将军高澄的声音,侯景心头颤动,连最深的心思都被惊动了。好在他颇有定力,镇定下来忽然很好奇。于是叫仆役来问了问屋子里面疗伤的情况。知道是大将军没了止痛的药剂,忍不了痛,痛极而呼,侯景心里又兴奋起来。他原以为高澄已经将南梁的溧阳公主抛开了,没想到这么痛极而呼的时候居然第一个想起来还是溧阳公主。这倒是一件有趣的事。

河阴城外,漆黑的夜里,好不容易赶到河阴城下的高敖曹算是勉强喘了口气,立刻命人去叩城门,说是大都督高敖曹率兵而归,命守城士卒马上开城门。

高敖曹甚至根本就没想过要让城上士卒去回禀河阴城的守将。他也根本不记得这时河阴城的守将是谁。难道他要说开城门,还有谁敢不开吗?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事与愿违,就是这么出乎他的意料。高敖曹在其遭逢危难的时候才明白,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在他掌控之中。而他所不能掌控的那部分,原本以为并没有多么重要,其实却重要得足以让他倾覆。

西魏督将李虎抓住时机已经追到了河阴城下。随之而来的是如潮而至的西魏大军。高敖曹此时所携乃残兵败将,李虎却是挟威乘胜而来。西魏诸督将是轮翻而战,高敖曹却是始终一人。更要命的是,此时河阴城城门紧闭,并没有开门接纳,甚至没有一兵一卒出来帮着高敖曹抗击李虎。就好像河阴城是座空城,没有人听到城外两魏军大战一般。

师劳兵疲,又是败军而归,高敖曹再勇猛也是个血肉之躯,自然敌不过这个时候确实如狼似虎的李虎所部。于是溃退之军再遭重创,高敖曹身边几乎被杀得全军覆没,只剩下十数人誓死护卫主将。

高敖曹无奈之下向河阴城西而去。连年战乱,村舍废弃,已无人居,高敖曹与这最后的十几个人躲入村舍。知道大势已去,这时高敖曹反倒冷静、镇定下来了。

暂时西魏军还未追至,这也是最后的宝贵一刻了。已经疲惫到极点的高敖曹下马到残垣断壁下休息片刻,其实心里已经在想着如何安排后事。将军百战死,事到临头倒也无所惧,只是有些事情太蹊跷。

郊野荒村此时此刻格外宁静。漆黑的夜里,天幕中的微微一抹下弦月也像是酣睡了,不知道为什么让人映像深刻。满天的星斗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谁也难以置信,这将是一个结束。原本的司空见惯已经成了最后的风景。

高敖曹倚坐在断壁下,闭上眼睛,困倦顿时袭来。不觉得冷,是因为不在乎,要在乎的事太多了。如果这只是一场梦,他能在榻上安眠,饱睡一觉醒来,他愿意精神百倍地重率东魏大军与西寇一决生死。

但是没有这个机会了,他心里很明白。闭上眼睛都是一幕幕前尘往事,以往的高敖曹多么快意恩仇。忽然觉得口渴极了,他睁开眼睛,四处望了望。身边就是那几个同样累到无法再起身的将士兵卒,最后跟着他的人。

“大都督,大将军为什么不肯开城门?”一个看起来年纪尚轻的军卒很认真地看着高敖曹问道,他的目光很执着。

高敖曹瞪着本身就又圆又大的眼睛,真的像镇墓兽一样怒目圆睁,他的心思也归结到这一点上了。为什么河阴城的城门不开?这士卒的问题对他是个提醒,他最想明白的就是这个。他不怕死,人生自古谁无死,但他究竟为谁死?究竟死于何人之手?他当然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就是死于西寇李虎之手。

“大都督……西贼来了……”忽然一个紧张又有意压低了的声音打断了高敖曹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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