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仪之前一直相信,高仲密就算是想反叛,事前也是想先把她接出来,离开邺城的。不然不会千里迢迢命心腹来救。但这一刻起,李昌仪心里怀疑了。高仲密竟是真的弃她不顾了。这让她心里不但失望,而且顿生怨恨。此后她命运如何,恐怕就要全靠自己了。或者她往后就是真的握在高澄手里了。
李昌仪不愿意让高澄以为她在高仲密那儿是说话无效力的。她知道男人微妙的心理,如果她真的在高仲密那儿一文不值了,那么在高澄这儿恐怕也就没什么价值了。
“高仲密既是我夫君,我自然以他为念。社稷乃君子所执掌之事,妾一妇人与此无干。”李昌仪没把话说明白,她避开了高仲密反叛这个事实,只把自己降低到了一个无知匹妇的高度。这样就让人觉得夫君反叛这样的事不应涉及到她这个妇人。
看她这态度,高澄这时才明白,是李昌仪从中作梗。当然他也清楚,高仲密如果要反叛,不是李昌仪一个妾妇能拦得住的。只是第一没想到,李昌仪帮高仲密帮到底。第二没想到李昌仪对夫君这么从一而终。这倒让他有点看不明白了。
高澄心里还明白了一件事,之前还真的是他小看李昌仪了。纵然他阅人无数,但是像李昌仪这种心思精明,长于算计的女子,还敢来算计他,和他斗智斗勇的,真的是没有。这个关键时刻,他恐怕马上又要西征而去,若是再这么把李昌仪放在东柏堂里,不知道她又会生出什么事。
若是把她放回高仲密的刺史府第里去,恐怕也不是个好主意,她并不是个安分的人。
李昌仪看高澄这么盯着她,又是忽阴忽晴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心里突然有点后悔,觉得是不是没把握好尺度,过于相抗。可现在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既然夫人是一心为了高仲密,我也无话可说。”李昌仪心里正七上八下,听到高澄声音冷硬地道。她抬头看时,高澄满面冷酷,不似从前对她温柔玩笑的样子。“夫妇一体,我也只好把夫人交于廷尉。等到将高仲密这个叛贼捉回,夫人与他在狱中自能相逢,也算是成全了夫人对夫君痴心一片。”
高澄说完转身而去。
李昌仪目瞪口呆地愣在当场。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现在她再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再看时,高澄的背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天亮了,鸣鹤堂中用不着再点灯。
高澄及他身侧的陈元康、崔季舒、崔暹等人一起面对着舆图。
高仲密叛魏已是事实,再不想承认,虎牢关也已经落入宇文泰之手。于谨得了柏谷。若是再这时宇文泰再命西魏军东进,再加上于谨、高仲密的策应,下了洛阳、金墉……
“大将军,河桥危矣!”先是崔暹第一个失声叫出来。
他看着高澄的手指在舆图上沿着洛阳、金墉、柏谷、虎牢划着半圆,那个半圆的中心就是河桥,立刻就看明白了。
连崔暹都看明白了,那别人自然也明白了。
“大将军可令侯景引豫州所屯之军截住高仲密。于谨为人谨慎,没有高仲密策应必不敢轻进。宇文黑獭援军不会来得那么快,大将军可以有时日再调兵遣将。”陈元康眼睛盯着舆图。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还没等高澄说话,崔季舒摇头如鼗,反正眼前都是自己人,也不必顾忌,“侯景岂能对大将军真心用命?这时用他,长猷不怕他坏事吗?”
“叔正错矣,”陈元康反驳道,“侯景其人诡诈是不假。但也要分对何人何事。若是宇文黑獭这时提兵已至,大将军必然不能信赖侯景。不但不能信,还要多防备。但这时局势未定,宇文黑獭未至,只有一个于谨轻骑冒进,侯景此人倒不是轻动之人,不至于立刻就与于谨合兵一处反了高王。倒是高仲密,本就是叛臣,侯景若截杀叛臣便是有功于社稷,有功于高王,又可保其河南之地无虞,他何必不为之?况且他儿子武卫将军侯和还在邺城,在大将军手中,他又岂能真的一点不顾忌?”
陈元康看样子是心里早就想好了,一口气反驳了崔季舒,又向高澄道,“大将军此时切勿心急,据长猷所知,宇文黑獭之前并未有立即便与大将军一战之心,只是高仲密反叛事出突然,让其觉得机会难得。黑獭是果决之人,正因为如此便觉得机不可失,趁势无防。西贼国力贫弱,又是劳师远袭,入我腹地,也未必就能节节而胜。况且,高子通书信来表其心迹于大将军,必然倾其所有,不令其兄与黑獭合兵作乱。大将军勿过分忧矣。”
陈元康平时不是多话的人,这个关键时刻倒如银瓶泻水一般说了这么两大篇,立刻就把崔季舒和崔暹的所有疑虑都给堵了回去。
连高澄都在心里镇定下来。他夜半被惊醒,闻知失了柏谷,一霎时心里难免惊慌。正是因为深知河南之地的重要。河南一直都是两魏相争的要地,况还有侯景这样的不稳定因素在这儿。他深怪自己没有及早下手,遣心腹在河南屯兵镇守。
柏谷一失,河桥危矣。河桥再失,大局已定,他又岂能不惊慌。
陈元康这一番设计分析让他重增信心百倍。只是他并不肯将自己的真心露出来。况且,宇文黑獭未至,一个于谨而已,还是他的手下败将,有何所惧。这时高澄心里更对高仲密百般痛恨,原先想劝归的心思全都没了,只想提兵而至,速速灭之。
高澄重新镇定下来,向陈元康笑道,“长猷兄与言与我所见略同。不过既如此,又免不了辛苦长猷兄与我再赴河南。宇文黑獭既然无端起衅,我若不应战岂不长了西寇的威风?此前在河桥,可擒了宇文黑獭,也可放了他,今日在虎牢再擒之又有何难?”
陈元康揖道,“臣元康乃社稷之臣,大将军之臣,必然尽心用命。”
不知怎么,邺城的天气又闷热起来。一丝风都没有,就好像空气都不再流动。纵然大将军高澄没有公布高仲密已叛的消息,但想也来是捂不住的。邺城这时的安静和过于沉闷,反倒不像是真的。
崔季舒站在铜雀台的高台之上,他心里出于一种怨念格外郁闷。即便是在这儿也感受不到有一丝风,简直是太邪气了。他胖大的身躯不堪这种闷热,里外几重衣裳几乎都被汗水浸透了。
可他再看高澄时,坐在半残的亭阁石阶上的世子,就好像感受不到这种闷热,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