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澄心里,大魏和柔然的关系是邦国之间的关系。最好不过互相扶持,最重要的坦诚相待的心态。可无奈秃突佳却总是觉得没有安全感,不肯相信他。事到如今,又能如何?虽然他也感觉到又遇到了棘手的难题,但他已无可退路,只能面对。
“世子想我如何安置?王妃是澄的嫡母,必不敢薄待。”高澄一瞬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娄夫人。这时他说不出来若是父亲不虞,便遵郁久闾氏为王太妃以奉养这样的话。
他回邺城以后是出城数次,都是去探望自己的母亲。把邙山的战势,晋阳的形势,父亲的状况,全都和盘托出。虽然万般不愿,但事不由人。就算大事一出,总算预先有准备。这时凡事都宜稳妥,切不可过激,对柔然也宜安抚为主。
高澄实际上已经被迫到极处了。他心里也不是没有慌乱过。但又能如何?父亲真要有不虞之日,便再也没有人能为他遮挡一点了。
“公主在大将军府住了这么久,想必也是诸神之意如此。”秃突佳绝口不再提王妃。“其实公主离开王庭之前,我汗父请萨满法师卜筮,说公主嫁一男子乃鲜卑神兽,天人下凡,加冠之年纪,掌一国之国祚。”秃突佳说得神乎其神。
高澄闭口不语。秃突佳想要求什么,他大概心里也清楚了。
看高澄不说话,秃突佳接着道,“当时我汗父觉得纳罕。公主既要嫁高王为妇,难道是卜筮有误?看来终究还是祖神有灵,所示不假。公主到底还是和大将军有缘分。大将军也是胡人,从我胡俗,公主再嫁大将军为妾是顺情顺理之事。既然公主已经进了大将军府,岂能再让她离去?”
高澄仔细听了秃突佳的话,脸色缓和了。
崔季舒也是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他也早听出来秃突佳的意思,也正大为头痛,生怕高澄一怒之下又拒绝。前后两次形势不同,这一还真的不一定能承担得了拒绝的代价。再听秃突佳的意思,居然只为郁久闾氏求取妾室的地位。这样大将军也就没有非要拒绝不可的理由,崔季舒也轻松了。
高澄把玩着面上小几上的一只小小的玻璃盏,慢声慢气地道,“既然世子觉得如此才能安心,子惠也不便拒谢世子的好意。只要世子不觉得委屈公主,子惠愿从所请。”高澄说这话的同时,忽然想起上一次废立风波的时候,他明明白白地对元仲华说过,从今以后再不纳妾室。
“不委屈,不委屈,”秃突佳连声道,“月光和小郎君是祖神定的缘分,又何必在乎嫡庶。小郎君以至诚待我,我岂能再将小郎君迫于绝处?柔然永为大魏臣属,我以柔然世子的身份起誓,必听命于小郎君。”
高澄不知道秃突佳是什么心态说出这样的话。但至少他以己身换回一方的安宁,也算有所值了。什么权臣,什么执掌社稷,不过是要他将自己和性命奉人,任人以取以求罢了。这么一想,高澄心里就对所谓的权臣满是不屑。
“小郎君的心思我全都知道。”秃突佳语出惊人,连崔季舒都吓了一跳。
高澄抬头勉强笑道,“贤弟知道什么?”
“小郎君不知道,我汗父也染了病,我欲回王庭探望。若是不安置好了妹妹,我岂能成行?”他说的有模有样,目中含泪,不像是假的。但无形之中也是在催促高澄。
崔季舒看一眼高澄,见他若有所思,便抢先道,“世子放心,公主如此不凡,大将军必然厚待。”
话说得模糊,也算是个承诺了。
秃突佳稍感安心,看看高澄,没敢再催逼。
“月光”高澄在心里默默念此名字。这两个字好像有千钧重。这一个人就换了北境安定,事态所需,也只能如此了。
皇帝元善见的表现给人感觉像是被压抑了很久,突然得到了解脱一样。
皇帝可能将要有嫡子了。这嫡子还是渤海王、大丞相高欢的外孙,大将军高澄的外甥。因此这孩子还未出生,就已经引起了魏宫内外足够的关注。
皇后高远君终于有了身孕,整个椒房殿里的气氛都变祥和了。而皇帝元善见的任性放纵自己就是借着皇后的身孕泄出来的。
元善见借机大修宫室,还多充实华美的珍玩,把奢侈两个字解释得淋灕尽致,也不管皇后想不想这么大动干戈的。但皇帝总是一番好意,高远君心里是这么想的,也就只能忍着宫里的躁乱了。
椒房殿也被装饰得华丽一新。当高远君在光彩夺目的新宫室中听禀报说她的兄长、大将军高澄竟然亲自到椒房殿来向她道贺,她心里真是有说不出来的荣耀感。
如果她将来真的生下嫡子,必定会被立为太子。将来她的儿子做了皇帝,重用外戚,哪个舅舅不是舅舅?她的母亲娄夫人给她生了兄弟数人,不只大将军高澄,太原公高洋。这个道理不只她懂,她的兄长应该更懂。她虽然要依恃于兄弟,兄弟又何尝不是依恃于她这个皇后?
所以,当高澄被引入殿内的时候,看到皇后也是笑面相迎,极为亲切。这在从前都是少见的事。
椒房殿处处都簇然一新,连高澄都不得不注意到了。这些他都不在意,唯有一样东西让他大感兴趣。元善见居然把窗上的厚麻布全都取掉,换成了玻璃。这真是个别出心裁的主意。
玻璃,原本如同玛瑙、宝玉,做杯盘碗盏倒是有,谁曾经想过用这种珍器去镶嵌在窗户上?看来元善见最近真是心情大好,才能有这样的好主意想出来。这主意连高澄都不得不佩服。
玻璃是半透明的,不会阻隔外面的光线。大殿里赫然亮得就像是在院子里一样。再也没有那种昏暗滞闷的感觉了。坐在临窗的地方,觉得外面的阳光都会隔着窗户洒在自己身上,别提有多惬意。
高远君就是坐在这样洒满阳光的殿内看着自己的兄长走进来。外戚家的人许久都没有入宫了。自从上一次琅琊公主元玉仪在宫里突然早产,孩子夭折,就再也没有她的兄长进宫来。
原本想借着打杀了婉儿这个太原公夫人的心腹,给二兄高洋一点提醒和警告,没想到太原公高洋不闻不问,根本就没有进宫来理会一句。似乎不但不受惊,连解释都懒得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