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本该进入农闲时节,然而今冬的上党,却分外忙碌。太守府颁布新政,各县推迟秋粮缴纳,划拨部分粮草收容流民,营造邬堡,整修城池。有余力的还要开垦荒地,增加官田数量。
为此,郡府专门派出官吏,到各县视察安民。每县还下一百匹马和不少犁具,供流民垦荒使用。营造邬堡的样式,翻车等水利设施的建造,还有以工代赈的细则,都列的清清楚楚,交在了县令手中。
这样的命令,简直让人感到匪夷所思。要知道如今整个并州都在匈奴的威胁之下。刘渊已经在离石南郊祭天,过不了几日恐怕就要登基建国。上党地处并州咽喉要道,直面匈奴大军。这样的地方,百姓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安心垦荒建城?
别说是太守府命令,就是天子下令,都未必管用!
然而让诸多世家意想不到的是,那些惶恐交加的黔庶民,竟然真就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只因随着命令传来的,还有潞城大破匈奴铁骑的消息。
据说一口气杀了对方三四千人呢!这马儿就是战场缴获,所以才会给他们开荒。那群匈奴乱军,根本不敌新任府君的兵锋。还有人传说,府君乃是药师佛降世,那群胆敢冒犯府君的乱贼,都被雷霆和陨星劈了个干净!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诸如此类的说法渐渐在诸县传开。被当做耕牛使用的战马,人人都能得见,还有不少途径潞城的,见过那可怕的京观尸山。加之当初晋阳防疫的事情就传的极广,更是让不少人笃信,有神佛化身端坐在郡城的府衙之内,替他们阻挡可怕的兵祸灾疫。
并州是不安稳。但是不到危在旦夕,谁肯离开生养自己的故土?更别说如今司州乱战未消,兖州又有人起义造反,幽州则遍地是凶残无比的黄头鲜卑,逃到哪里能活命呢?与其背井离乡,不如依附在梁府君治下。至少他能让县官们粮赈济,组织大家建起保命的邬堡,还有那些翻车耕具,更是能保住来年的收成。
乱世之中,但凡有一丝希望,就会让人生出无穷勇气。因此面对这些看似不可思议的政令,百姓们没有疑问,乖乖安顿下来,为这一线生机,拼命努力。
这下,就连那些冷眼旁观的世家,都对上党的新任太守产生了兴趣。亦有一些,飞快行动起来。
渭山溯水亭畔。
今日是梁府君次设宴,如他这般上任两月,方才想起各大世家的,简直绝无仅有。然而面对这个失礼至极的新任太守,众世家竟然无一怨言,更没有摆出什么矜持姿态,全数欣然赴约。
无他,这位太守的经历,实在是太过传奇。
之前佛祖入梦、晋阳防疫、将军府征辟不就等等事情,就已经让他出尽了风头。谁料此子又凭区区数十人,铲除了作乱上党的成都王人马,勇夺三关,一手铺平了东赢公大军回师并州的道路。能够如此干净利落的平乱就已是难得人才,更让人叹服的,则是之后的潞城攻防战。一夜之间,大破敌营,让数千匈奴精骑狼狈逃窜。就凭郡城那百来郡兵?简直可称神迹!
加之兴办学馆,招纳贤良,命令各县收容流民等等措施,不论哪条,都足以让人侧目。如今设宴相邀,又有谁能忍住好奇,错过这一睹真容的机会呢?
已是初冬,渭山之上草木枯黄,没了往日青翠可人的意趣,一派萧瑟。梁峰也未穿艳丽衣衫,只是青袍小冠,白袜素履,身处这满目苍凉之中,反而透出一种别样风致。
如今他已不是任人品评的白衣亭候,就算穿的再怎么简素,也不会有人露出轻视之意。不过还是有人在心底暗自揣测,这位梁府君看来真是家无恒产,处处拮据,要不怎么会卖些佛经、纸张,贻笑大方呢?这样一人当上了太守,恐怕不会真心为他们这些士族着想。
士族和寒门的向来泾渭分明。梁峰这样的中等士族出身,却大力任用寒士,本就让人有些看不过眼。再看他这副穷酸做派,更是让诸人心中不大舒服。若是他处处偏心寒门,怕是上党也难安定。
身为一郡之,梁峰率先开口:“进来诸事繁忙,一直不得空,多有怠慢,还请各位见谅。”
一旁李镐笑道:“府君何必过谦。平定郡府,抵御敌骑,远比游乐重要。若无府君一心公事,又何来我等闲逸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