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裴盾面色也不怎么好看。他辛辛苦苦一路从洛阳赶到并州,可不是为了跟个刚上任的刺史讨价还价的。
压下心头不快,他道:“传令狐将军。”
就算梁子熙不同意用兵,他也不会就此罢休。自从刘渊在平阳落足之后,便开始了对于周边的攻伐。之前打下了长安,还没等朝廷派兵围剿,就又反攻冯翊。平阳和冯翊相继失守,河东岌岌可危!朝廷正忙于攻打伪帝司马颖,哪里有兵相救?
其他人可以见死不救,裴盾却万万不能坐视。那可是裴氏根基所在!如今河东也只有裴氏势大,安邑卫氏因贾后之乱,险些丧了满门。卫璪、卫玠兄弟虽甚有名望,但是卫家兵权早就旁落。毋丘氏更是须有其表,实乃空朽之木。若是刘渊来犯,何人能挡?!
因此在裴盾才自请了都督,出镇并州。唯有率兵攻打离石,才有可能围魏救赵,解河东之危。这兵,他是必然会出的!而且攻下了离石,并州不也能摆脱匈奴威胁吗?说不定连京陵等城也能顺势夺回。这个梁子熙,实在太过胆小迂腐!
“末将令狐盛参见都督!”须花白的老将趋步走入内堂。
“令狐将军不必多礼。”裴盾稍稍放缓了面色,开口道,“你乃晋阳诸军之,今日唤你来,乃是有军务向商。”
一来就谈军务?令狐盛心中不由一跳。他也知晓今日梁使君会来拜见,但是没想到,竟然只是待了片刻就匆匆离去。难道两人起了什么龃龉吗?又有什么军务要入城的第二天就吩咐下来?
裴盾没有给令狐盛思索的时间:“如今祁县已克复,匈奴残部退至京陵以西,军心散乱。加之离石大荒,粮道不济,如今正是起兵的大好时机!我要在十日之内集齐大军,攻打离石!”
令狐盛脸色骤变:“都督不可!如今晋阳守军不过万五,当初三万大军也未攻破离石,何况如今……”
裴盾打断了他的话语:“当初是当初,局势不同,怎能同日而语。若是不能乘胜追击,待到匈奴缓过劲来,岂不又是麻烦?兵若不够,就征些良人入伍,得胜之后论功行赏即可。”
征良人?!令狐盛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如今当兵都有兵户,称作“士家”,这些人才是士兵的主要来源。也不是没有横敛平民入伍的事情,但是说出来不好看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这样强征来的士兵战斗意志往往十分薄弱,一触即溃。哪里能用来作战?
“都督,强征良人本就不合常理,直接拉上战场,更是大大不妥。如今晋阳方定,匈奴又偃旗息鼓,不如趁此实际修养声息,待到明年……”
令狐盛的话没有说完,裴盾便一掌击在了桌上:“你可要违军令?!”
令狐盛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当然不能违抗。这是朝廷任命的并州都督,并州辖下将兵,都要听其差遣。当初司马腾任刺史时,不还是说兵就兵,难道是他们能够阻拦的?
裴盾见令狐盛住口,才冷哼一声:“此次我也会随军督战。听闻你那子侄正是夺下祁县的功之臣,此次中军,招他随行好了。”
这是一种施恩和笼络,任何时候,中军都是由主帅最信赖的一直。令狐况位职尚且不高,能有这样的殊荣,实在难得。若是真的一举攻下了离石,中军官的功劳更是不小。可是令狐盛心里没有半点喜悦之意,过了半晌,才低声道:“征兵之事,还请都督三思……”
没想到令狐盛竟然这么倔强,裴盾面寒若霜:“梁子熙不是也编民为兵吗?难不成你以为我毫不知晓?”
令狐盛艰难道:“梁刺史用的是屯兵,只有守土之能……”
“魏武时的屯兵,正是兵户前身!此刻情势危急,攻离石难道就不是守太原一境吗?我看城外还有不少流民,若是令狐将军自觉为难,我自可命其他人前去!”
裴盾声音里有着森然冷意,令狐盛沉默了片刻,终于俯下身去:“末将……领命。”
他去,说不定还能跟梁刺史商议一下对策。若是换了旁人,哪会管百姓死活?
见令狐盛服了软,裴盾冷冷挥了挥手:“你去吧。尽快凑齐人马,出兵离石!”
眼前令狐盛默不作声退了出去,一直侍立在旁的长史柳载轻声道:“没料到并州竟有如此多难缠人物。将军此战,怕是要费些功夫。”
柳载也是济阴人士,门第虽远远比不上裴氏,但是善于逢迎,又长于谋略,才被裴盾看重,擢为长史。既然是心腹,他自然清楚自家将军现在的心思。
果不其然,裴盾的表情愈不悦起来:“晋阳如今武库充盈,并不缺军粮,这些人还推三阻四,实在不把朝廷放在眼中!”
这顶“皆可杀”的大帽子扣下来,是谁都能受得了的吗?柳载轻咳一声:“怕是这些并州军,还惦念着自守,哪肯为将军效命?不过说回来,如今上党也有些屯兵,梁刺史虽然脾气倔强,但是也并非全然不通事理。不如晓之以理,若有此人相助,攻克离石才有把握……”
“晓之以理?”裴盾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