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刺史丁邵也在清河,不过非在府衙,而是在病榻之上。
“咳咳咳……多亏奕将军施援,吾等方能脱困……”歪斜在榻上的男子压住喉间咳喘,费力说道。
他的长相不坏,眉宇之间亦有些卓然之气,只是如今被病色掩盖。当日坚守信都,直至城破,还是州兵拼死把他护送出来。可惜路上遭遇乱兵,丁邵力战时身中一箭,加之惊郁过度,到了清河就病倒了。就连接见奕延,也只能在房中。
面对满面病容的丁刺史,奕延难得没有冷脸以对,劝道:“刺史当养病为先。此次乱军已被末将击溃,清河当安。”
然而这劝慰,未曾让丁邵满意。他费力撑起身形:“乱军走脱了不少,绝不会善罢甘休。怕是冀州还有城池要遭兵祸。可叹我自比王彭祖、苟道将,却连一支流寇都抵挡不住……”
他说的,自然是王浚和苟晞。这两人战功赫赫,乃是朝中一等一的大将。丁邵早年也是靠战功起家,治理州郡更是政平讼理,四境皆安。谁料一支骤然入境的流寇,竟然能让冀州大乱至此。如今重病在床,丁邵的心中,更是郁愤难安。
“此次匪非同寻常,州郡兵马恐怕难以应付。若非刺史相助,末将也无法将之击溃。”
奕延所言,并非托辞。在离开赵郡时,他原打算直扑敌军大营,趁其刚刚攻破信都,疏于防范,一举将其剿灭。但是随着斥候的信报,他现这伙流寇的领,比想象中的还难对付。就连城破劫掠时,流寇大营也没有太多破绽,诸部各司其职,防守极为严密。自家兵力终归太少,奕延便改了策略,联系身在清河的丁刺史,共同完成了这个分兵破敌的计策。
再怎么善战,对方终究只有一人。只要把他和麾下大军分割开来,就有可趁之机。而他手下这些人马,是由民变匪的流寇。若是打顺风仗,各个都能身先士卒,一旦建制破坏,失了指挥,十有八|九是要溃败的。
当年汉末黄巾军,也是这般。几万黄巾军能被数千轻骑打得四野溃逃,争霸的群雄,哪个不是靠此立功?也正因此,奕延才敢放手施为,两次以弱破强,打了个时间差。当然,这自信也离不开主公留给他的五百马铠。
从刘聪手中缴获的马铠,全数由他带去了邺城。只这一样,就是旁人绝对无法给出的。
看着面前荣辱不惊的羯将,丁邵长叹一声:“听闻逃走的流寇,以马兵居多,我会令各郡,让他们坚守城池。只是追上这伙贼兵,终是艰难。”
骑兵攻城靠的就是速度,后面又有追兵,恐怕不会打那些坚守不出的城池。若是各个郡守都能严阵以待,减少城破的几率,其实不难。但是同样,贼寇速度太快,奕延手头只有两千骑兵,追是必然追不上的。这样一支流窜的乱兵,带来的危害依旧不小。
“王都督未必会置之不顾,只要流寇袭扰幽州,必会引来鲜卑骑兵。”这一点,奕延也早有应对方案。
丁邵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听闻奕将军在赵郡安抚了数县?”
话题突然转到了这上面,而且说得是他意图□□的问题,奕延眉峰一挑,并未遮掩:“正是。若是城中贼兵不消,百姓终归难安。”
咳了几声,丁邵艰难道:“还请奕将军带兵,助我安定冀州。”
这话里的意思,是默许他的行动了?奕延猜不透对方的心思,却也并不费心去猜,干脆点头:“丁刺史只管安心养病,冀州乃司州壁障,我自会尽心。”
看着这羯人肃然的表情,丁邵在心底暗叹一声。他又何尝不知,王浚对于冀州的企图?如今又多了个奕延,怕是跟他身后的并州刺史梁子熙不无关系。只是比较起来的话,丁邵还是更能接受奕延这样的“帮助”。
王浚兵马虽强,但是鲜卑骑兵贪婪无度,当初攻占邺城、长安,烧杀掳掠难以计量,所到之处民不聊生。而奕延带的兵,全不是这等模样。安定郡县,收容流民,是真正的救急,而非纵掠。只此一项,就分出了高下。
丁邵自视甚高,也颇有才干,向来以董正四海为志。这次兵败,着实大大打击了他的自信,重伤难愈,更是身感时日无多。如果真要选,丁邵当然要选一个能安民抚民,不负他毕生信念之人。这个人,绝不会是王浚!
疲惫的闭上了眼,丁邵缓缓颔:“有劳奕将军。”
走出那充满药味的卧房,奕延也呼出了胸中郁气。这位丁刺史,让他想起了远在并州的那人。也许天下州郡的官吏,并非都如王屏、裴盾一般,只为一己之私,为祸苍生。只是他们缺少主公那般的心胸手腕。
清河城池未被攻破,城中仍旧一副难得的安定景象。路上行人虽然有些惊魂未定,但是并无流离失所的悲苦恐惧。奕延在一路上已经见了不少惨不忍睹的景象。倒毙路边的妇人,饿死宅中的孩童,甚至还有为了活命,吃下一切能吃之物的禽兽……那些无辜良善,又凭什么遭受此等劫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