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哪怕有万分之一可能,她也不愿意看着其生。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为李若水做的事情,她必须努力做到最好。
在走进军营那一刻,她曾经说过,永远不会拖他的后腿。既然许下了承诺,就永不反悔。
她这辈子,从来没打算做一条蔓藤,缠着他,束缚着他,让他心中的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她只希望跟他一样,做两棵并肩而立的英雄树。一起长大,一起面对来自太平洋的风暴,一起开出绚丽的花朵,直到天荒地老!(注1: 英雄树,即木棉树,又名攀枝花。大革命时期在广州多有种植,曾经被当做广州市的市花。树高可达25米,花大如拳头,鲜红似火。)
这个承诺,她不知道李若水是否还记得。但是,对她来说,却是勇气和力量的来源。无论是在南苑,在逃亡的路上,还是在固安,每当她感觉到害怕,感觉到软弱。她都会看一眼他挺拔的背影,然后小心告诉自己,他还在战斗,还在努力坚持。然后,她自己也努力挺直身体,迈开大步,跟他相伴而行,并肩去面对所有危险和挑战。
已入秋多日,天气渐冷,可从山下吹上来的风,却始终都是热的,并且还带着一股浓浓的焦糊味道。这样的味道,郑若渝早已习惯,就像她习惯于自己的未婚夫一次又一次的上阵杀敌,一次又一次的挂彩受伤,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一次又一次跟她重聚,而后有转身告别。
在战斗刚刚开始的前一个小时里,失去战斗能力的伤员,源源不断地被抬到这临时的“战地医院”,每一次,表妹金明欣都会努力替她问别人,“我姐夫怎么样?”结果都是,“他还活着。”或“李连长没事。” 然后,郑若渝就笑眯眯的看着表妹,虽不说话,眼神中却明白无误的传递着这样的信息,“看,我没说错吧,他不会有事的!”
然而,随着天色渐渐转黑,被送上来的伤兵,急剧减少。到了现在,竟然一连一个多小时,都没任何人被送上来。她的心脏,就不受控制地慢慢抽紧。
之前送上来的伤员,大多数都已经不再呻吟了。因为根本没有任何药物,呻吟也不能令他们的痛苦,减轻分毫。
有一部分重伤号,甚至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然而,他们的脸上,却带着满足了笑容。好像已经完成了这辈子的所有心愿,一个个走得了无遗憾。
郑若渝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微笑着面对死亡,在行军的途中,那些年青的士兵总是将最好吃的山果,最新鲜的野味,心甘情愿地送到护士们手上。对他们来说,干净漂亮又读书识字的护士们,既是他们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女性,也是他们梦想中最完美的妻子。值得他们为她去战斗到生命最后一息,虽然,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护士们根本不可能记住他们的名姓。
”嗤——” “嗤——” 日军的照明弹不断腾空而起,将战场照得忽明忽暗。
郑若渝的目光继续努力寻找,依旧无法看到未婚夫的身影。已经很久没有伤兵送上来,可见半山腰的战斗,是何等的激烈。连转移伤员的人手,都彻底抽不出来。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握紧拳头,悄悄给自己吃定心丸。没有消息,说明他的未婚夫还活着,还在继续战斗。没有消息,同时也说明小鬼子到现在还没能突破中国军队的防线,而随着夜色越来越浓,日寇在武器方面的优势,将大打折扣。
”嗤——” “嗤——” ”嗤——” “嗤——” 又是数枚惨绿色的照明弹,像鬼火般射向了天空,将山上山下,都照成了地狱般的颜色。
这不是个正常现象,记忆里,小鬼子都抠门儿得很。极少会做浪费物资的事情,除非,除非他们另一图谋。
凭借投军以来几度历经生死所培养出的本能,郑若渝迟疑地扭头四下张望。刹那间,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几乎冻结!
在坡左后方,最黑暗,最肮脏的一处土沟中,无数蛆虫般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向山顶爬了过来。她恨不得是自己眼花,努力抬手揉了几下,随即,更加清楚地确定,那群蛆虫,是敌非友!
伪军,一支不知道什么时候投靠了鬼子的伪军,趁着独立旅与日寇打得难解难分之际,绕到了战场的侧后方,沿着一条放羊人才有可能知道的山路,悄然爬向了山顶。
他们的目标,毫无疑问,正是被独立旅保护在身后的医务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