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时怼兮威灵怒 (三)
“冯大器,你放什么狗屁!” 话音未落,一声咆哮,已经从军部中传了出来,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作响。
“冯长官!” 李大眼迅速回头,看向说话的人,满脸惭愧,“对不起,我,我没能……”
“让他们三个进来吧,会已经开完了!” 第二集团军副总司令冯安邦叹了口气,无奈地挥手,“你也别想替他们遮掩了,他们的话,早就都被人听见了!”
“是,司令!” 李大眼低下头,退开半步,让出通往军部院内的通道。
李若水、冯大器和王希声,此刻正热血上头。根本不管冯安邦嘴里,听到自家刚刚叫嚷声的人是谁,迈开大步,长驱直入。
冯安邦也不怪他们举止失礼,转过身,主动带他们进了指挥室。先对着地图和沙盘,复原了黄河决口之前,豫东战场的形势,然后摇摇头,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们三个有话要问我。但是,我先问你们,如果当时你们就是程潜将军,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调集部队,死守开封,给后方争取调整时间!“ 李若水想都不想,大声回应。随即,身体僵了僵,目光直勾勾地冻结在了沙盘之上。
开封守着平汉铁路,如果开封失守,北方的日军就可以借助铁路,直扑武汉。而南京一带的日军,则可以借助轮船,沿着长江逆流而上。以黄杰,桂永清两部中央军嫡系在第一战区的表现,哪怕国民政府在武汉城外能迅速集结起三十万大军,也挡不住日寇的两路夹击!
更何况,仓促之间,国民政府也没可能,在武汉附近集结起三十万大军。所以,想要挡住日寇脚步,恐怕只有两个办法,第一,程潜和第一战区当时所有部队,都进入开封城内,跟日寇打巷战,以十二万弟兄们的性命为代价,给国民政府换取布置武汉防线的时间。
第二,就是一切可以利用的自然界力量,包括,包括洪水。
如果第一战区下属的各路大军,都是二十六路军这样的队伍,当然可以选择死守。但第一战区,已经先出了一个黄杰,又出了一个桂永清,谁敢保证,在守卫开封的最关键时刻,不会出现第三支队伍望风而逃?!
很显然,出现第三支望风而逃队伍的可能性非常大。大到已经让国民政府不敢相信参战中任何一支队伍的忠诚。
国民政府,也赌不起。一旦武汉失守,日寇就可以继续直扑四川。如果连重庆也丢了,国民政府,还能往哪搬迁?
“那,那也不能不通知下游的部队和沿岸百姓撤离!古今中外,没听说哪个政府,为了杀敌,先杀自己的军队和百姓!” 王希声同样熟知战略,忽然摇了摇头,用颤抖的声音指责。
“我也不认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作为!” 冯安邦长长叹了口气,低声回应,“但是,眼下木已成舟。况且,这一招,也的确大出日本人意料。据军统传回来的消息,日军损失也相当惨重!”
说着话,他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大叠手抄的电报副本,“你们可以看看,这都是军统特工回来的,今天才转到我手上。日寇被冲了个措手不及,被迫仓皇后撤。被洪水直接淹死的人员,不会低于五千。还有将近一个旅团的部队,被困在了黄泛区内,补给断绝……”
“可被淹死的中国人,不下百万!日本鬼子都没杀他们,国民政府却要了他们的命!” 冯大器被气得两眼青,跺着脚提醒。
“恐怕还会更多!” 冯安邦幽幽地叹了口气,用力点头。“但想要让他们不白白死去,咱们能做的,就是尽快让队伍恢复战斗力,去肃清黄泛区的鬼子。而不是天天叫嚣着,去追究谁的责任。毕竟,毕竟只要还有其他选择,蒋……“
”为何不能追究?!那么多人……“ 王希声极不服气,高声打断。
”因为追究了之后,咱们就要亡国!“ 冯安邦狠狠拍了他一下,声音又尖又利,”你想打内战么?老子早打够了。若不是辛亥以来,中国人天天打来打去,小鬼子哪有机会占领东北,进而占领大半个中国?!老子知道这很肮脏,老子知道有些人罪该万死,但是,眼下老子却只能带着你们顾全大局!“
”咱们不能再自己打自己了,再打,就真的亡国了!“ 唯恐三个年青人听不懂,他低下头,用祈求的口吻补充,”你们想想,想想娘子关,想想台儿庄。那么多支中国军队,团结起来,都不是小鬼子的对手。如果彼此再自相残杀,中国还能支持几天?!“
“可,可是……” 李若水、王希声、冯大器三个,心中全都痛如刀搅。然而,却谁都找不到任何言来反驳。
政治一直很肮脏,肮脏到,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却不能宣之于口。肮脏到,他们明明知道谁是杀死弟兄们,杀死百万无辜百姓的刽子手,却无法给弟兄们,给无辜百姓报仇!
为了不亡国,他们只能像冯安邦说的那样,服从大局。为了不亡国,他们只能咬着牙,继续服从那个杀自己人比杀鬼子还狠的国民政府的命令!
“回去后,跟弟兄们说,日本人在撒谎,一切以国民政府这边的说法为准。哪怕他们不相信!” 冯安邦声音继续传来,沉重而又冰冷。“国民政府,已经决定动舆论攻势,在国际上控告日本人故意炸毁黄河大堤,残害中国军民的罪行。这种时候,作为军人,你们不能给自己唱反调!否则,即便被杀人灭口,我也只能选择见死不救!”
“咯咯,咯咯,咯咯……” 李若水,王希声和冯大器三个,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听明白没有!记住,你们是军人!” 冯安邦手拍桌案,再度高声重复。“军人,就必须服从命令!哪怕是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