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玻璃窗被人敲响,将贺雪生逐渐迷失的神智给拉了回来,她坐直身体,转头看着窗外,一名身穿制服的交警站在车外,她降下车窗,交警看着她,道:“小姐,你没事吧,这里不能停车,请你把车开走。”
“谢谢,我没事,我马上开走。”贺雪生点了点头,她升上车窗,将车开走。
……
翌日,沈存希醒来时,外面已经天色大亮了,他坐起来,鼻端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满眼刺目的白,以及床单上的标记说明他此刻在哪里。
他只记得昨晚在酒店大堂,他眼前一黑,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掀开被子下床,病房门被人推开,严城手里拎着粥走了进来,看见他醒过来,他惊喜道:“沈总,你醒了,昨晚可把我吓了一跳。医生说你最近劳累过度,再加上急火攻心,才会昏倒,让你好好休息几天。”
沈存希眉峰微蹙,他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去给我办理出院手续。”
“沈总,你最近失眠的状况越来越严重了,就是铁打的身体也挨不住,还是在医院里多住两天,调养调养身体。”严城将买来的粥放在桌子上,劝他多休养两天。
沈存希睨向他,“你什么时候这么废话了?”
“这不是我说的,是贺小姐说的,贺小姐昨晚来过医院,就算是为了贺小姐,你也要健健康康的,不是吗?”严城面不改色的撒谎,现在除了贺雪生能压住沈存希,恐怕没人能压住他了。
沈存希不信,昨晚他亲眼看见贺雪生与靳向南离开,她怎么可能会来看他?“我说了,我要出院,去办理出院手续!”
“沈总,你连贺小姐的话都不听了,贺小姐会不高兴的。”严城劝道,一副谨遵皇后懿旨的模样,倒把沈存希唬住了。
“她昨天真的来看我了?”沈存希狐疑道,他昨天打了她,她了很大的脾气,还说恨他,他病了,她真的会来看他吗?
“比真金还真!”
沈存希瞧他点头,他心里还是不信,他拿起手机,当着严城的面给贺雪生打电话,电话响了三声,那边接通了,沈存希感到有些意外,就听那端传来她清冷的声音,“醒了?”
“嗯,你昨晚来过医院?”沈存希转身走到窗户前,从这里能看到医院内庭的景色。听到她的声音那一瞬间,他的心飞扬起来,原来知道她来看望过他,他的心情竟然这么美丽。
“是,严城说你昏倒了,我去的时候你在睡觉,没有醒。”贺雪生的声音硬梆梆的,没有什么温度。
但是她的话对沈存希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鼓励,他沉默了一会儿,那端也没有声音,他忽然道:“依诺,对不起,昨晚我不该打你,我……”
“我昨晚的情绪也有点失控,不怪你,但是沈存希,这种事情很伤自尊的,我们又不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样。”贺雪生说完,两端又静默下来。
空气中隐约多了几分尴尬,沈存希想着她跳着脚说恨他的模样,他哑声道:“依诺,要我怎么做,你才能不这样恨我?”
贺雪生一怔,他还真的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了,她摁了摁疼痛的太阳穴,昨晚她几乎一晚没睡,现实与记忆交替,她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忽然就迷茫了。
“如果我说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你做得到吗?”
沈存希忽然沉默了,过了许久,他才道:“我做不到,依诺,就算理智可以逼我放手,但是我的心不能。”
“所以,让我不恨你,我也做不到。”贺雪生说完,她挂了电话,恰好云嬗推门进来,瞧她脸色不好,她问道:“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你来得正好,帮我调查一件事。”贺雪生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图纸,那是她昨晚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时,趁着记忆清楚画的,她将图纸递给云嬗,“云嬗,去这个地方找到这栋房子。”
云嬗接过图纸,看着上面的地址,她疑惑地望着她,“找这个做什么?”
“你找到告诉我一声。”贺雪生没有解释,因为她现在也很混乱,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连记忆都变得不真实,她隐约感觉到她的世界逐渐崩塌,她所认知的那些,也许并不是真实。可是那些都不是真实的,那什么才是真实的?
“哦。”云嬗没有再问,拿着图纸出去了。
贺雪生看见她拉开门,她忽然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道:“云嬗,这件事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好。”云嬗点了点头。
“还有,派人跟着连清雨,她醒了,总也要兴风作浪一番,不要让她察觉到。”贺雪生想起昨晚连清雨满眼的恨意,她绝不会甘心就这样坐以待毙,即便她知晓她的秘密,在她心上悬着一把刀,她也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云嬗看着她,觉得贺雪生想说的应该不是兴风作浪,而是作死。她说:“好,我会派人跟着她。”
贺雪生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办公室里再度安静下来,她垂眸盯着手机,其实还有一个非常直接的办法,就是亲自去问沈存希。
但是她不相信他,问了他,不管他的答案是什么,她心里始终都会怀疑。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自己调查。
她拉开抽屉,看见里面的邀请函,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来装进包里,给韩美昕打了个电话,然后拿起包出去了。
今天是周末,韩美昕没上班,她带着小周周在佰汇广场里玩,听到宋依诺要来找她,她掩饰不住兴奋,对女儿说:“宝贝,一会儿上次那个阿姨要来找我们玩,你可不能再把阿姨惹哭了,知道吗?”
小周周瘪了瘪嘴,“妈妈,那天我不是故意的。”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妈妈还是担心啊,那个阿姨以前受了很多伤害,她很脆弱,所以我们要好好保护她,知道吗?”韩美昕蹲在小周周面前,柔声道。
“妈妈,为什么我唱世上只有妈妈好,阿姨会哭?”小周周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如今已经成了她的心病,她都不敢再唱这歌了。
“因为阿姨没有妈妈保护,所以小周周唱到她心里去了。”
“那我再也不唱世上只有妈妈好了。”小周周似懂非懂,却还是懂事的点了点头。
韩美昕抬手摸了摸她的顶,为女儿的懂事而感到骄傲。她们在商场里没等多久,就看见贺雪生从电梯里走出来,她朝她招了招手,贺雪生小跑着过来,小周周率先喊她,“雪生阿姨,我再也不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惹你哭了。”
贺雪生一怔,知道她上次的反应吓着孩子了,她弯腰将她抱起来,“小周周,对不起,阿姨那天吓着你了,没关系的,阿姨喜欢听你唱这歌。”
“不,我已经答应妈妈不唱了,妈妈说,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所以你不要哭,你哭我们也会难过。”小周周脆生生道。
贺雪生看了韩美昕一眼,韩美昕尴尬的笑了笑,她的心思就这样被女儿道出来,她还是有点不习惯。贺雪生叹了一声,道:“走吧,我们去喝点东西。”
“好。”韩美昕伸手要去将小周周抱过去,贺雪生手臂让了让,她把包递给她,道:“你帮我拿包,我抱小周周。”
韩美昕伸手接过包,也没有和她争,三人一起走出商场,去对面的美食街找地方喝东西。
星巴克咖啡馆里,小周周坐在旁边的位置上看漫画,贺雪生从包里拿出邀请函递给韩美昕,她道:“美昕,这是化妆舞会的邀请函,欢迎你们全家光临。”
韩美昕没有伸手去拿,而是被她刚才的称呼给惊呆住了,她惊喜连连道:“雪生,你刚才叫我什么?”
“美昕啊,怎么了?”贺雪生诧异地看着她,以为自己叫错了。
韩美昕激动不已,她伸手握住她的手,道:“依诺,你回来了,对不对?”
贺雪生这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她轻叹一声,轻轻握紧她的手,“真傻!”
韩美昕才不在乎她说她傻,她肯这样叫她,便是承认自己就是宋依诺,明明只是一个称呼的事,却让她忽然感动起来,她说:“依诺,这些年你都在桐城,为什么从来没有出现在我们面前过?”
贺雪生知道她一旦承认自己是宋依诺,她就会有很多问题,她摇了摇头,“美昕,不要问,能告诉你的时候,我自然会说。”
“为什么?我心里有好多好多的疑问,你当年是怎么离开警局的,又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和我联系?”韩美昕一迭声问道。
“其实关于我怎么离开警局的,我也没印象,只知道醒来时就在车里,我的眼睛被蒙住,我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重见光明时,我已经被人关了起来。”贺雪生说起那段往事,还心有余悸,她并不想往下想,即使那些片断一直在她梦里出现。
韩美昕蹙紧眉头,“按理说警局戒备森严,什么人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在短短几个小时里打点周全,而且不动声色将你带走,又能瞒天过海的不让我们现?”
韩美昕如今回想起来,还觉得格外心惊,一个大活人被人带走,而且他们完全没有怀疑,那场爆炸,死了那么多人,只是为了带走她的障眼法吗?
“我不知道,回桐城后,我也调查过,但是没有查到任何线索。”贺雪生道。
“七年了,就是有线索也被人抹掉了,你还记得前些天沈存希被指控涉嫌谋杀么,听说那个小卖部的店主是那晚唯一的目击证人,结果也被人杀了,现在关于七年前那场爆炸的真相,恐怕很难调查出来。”韩美昕道,纵使他们有天大的本事,这样查也查不出来什么。
“不,但凡是悬案,都是凶手没有再动作,但是这个凶手不一样,他还会继续犯案,只是看我们踩的点,是不是在他的雷池上,如果有人已经威胁到他,他一定会有所动作。”贺雪生笃定道,只是这个人想要什么,或者说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韩美昕眯了眯眼睛,知道她的话很有道理,这个人能不声不响的带走依诺,实在太恐怖了,如果不揪出来,她在难以心安。
“依诺,那你被带去哪里了?又生了什么事?”韩美昕忍不住问道,不是好奇,只是关心她这些年在哪里,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贺雪生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一片漠然,“美昕,不要问我,我不会说。”
韩美昕定定地看着她,在她漠然的神色里看到了压抑的痛苦,她想,那段过往是她心里的伤痛,她的关心只会将她的伤疤揭开,“对不起,依诺,你不说,我不会再问,但是如果你想说了,我随时都在你身边。”
贺雪生垂下眸,掩饰住眼底的动容,已经不止一个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只要她想说,他们随时都洗耳恭听。可是这段痛苦的过往,也许她谁都不会说,只想埋藏在岁月里。
“谢谢。”贺雪生艰难道谢。
“傻瓜,我们是朋友,你有不要和我这么生分,我会难过的。”韩美昕语气里满是怜惜,依诺是个苦命的丫头,好不容易幸福了,居然又被人算计。想到这件事,她就恨得牙根痒痒。
贺雪生瞧着她的神情变化,不知道她想到什么,突然咬牙切齿起来,“美昕,你和薄慕年……”话说到一半,想起小周周就在旁边,她不好问得太直接。
韩美昕回过神来,听她提到薄慕年,她道:“我和他之间,其实从来没有过爱情。”
听她这样说,贺雪生一阵心痛,如果不是她出了事,他们之间怎么可能会没有爱情?她还记得七年前那晚,薄慕年当着众人的面,一再逼问她,她爱他吗?
如果不爱,他为什么要逼她?如果不爱,这七年的强留又算作什么?
她笑着指了指旁边看漫画的小周周,压低声音道:“没有爱情,那小周周是怎么来的?”
“宋依诺,你再取笑我,我不理你了!”韩美昕俏脸一红,不依的瞪她。
坐在旁边全神贯注的看漫画的小周周忽然抬起头来,说了一句,“爸爸说我是从妈妈的肚子里出来的,是他把小蝌蚪放进去,然后才长大变成了我。”
小周周的解释让贺雪生忍俊不禁,韩美昕羞得快要挖个地洞钻下去,她瞪着小周周,“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插嘴!”
小周周扁了扁嘴,她放下漫画书,扑进贺雪生怀里,她眼睛亮晶晶的,道:“雪生阿姨,我妈妈就是一只纸老虎,面对爸爸时,她就立即变成一只温顺的小猫了。”
贺雪生轻笑起来,她将小周周抱进怀里,怀里温软馨香的身体,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起曾经那软软小小的身体,那么那么小,还来不及长大,就已经消失了。
她脸上的笑意慢慢僵住,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楚,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她看着小周周,道:“因为你妈妈舍不得对你爸爸脾气。”
“嗯,我知道,妈妈其实很爱爸爸。”小周周有模有样的点了点头,这么小的年纪,却也能分辩得出喜欢与不喜欢的区别。
韩美昕看着女儿,竟说不出话来,她能反驳吗?如果她对薄慕年一点感情都没有,怎么会允许他这六年多进出她的家门,甚至是爬上她的床?
如果是因为孩子,那这个理由实在太牵强了。薄慕年知道,却从来不提,只要她不离婚,只要她没有找别的男人,他允许她带着孩子住在外面,允许他一周只能去看一次孩子。
他纵容着她,却又拿婚姻囚禁着她,让她始终无法真正的离开他。可是六年多了,她真的已经厌倦了,厌倦到想要做些改变。可是薄慕年,又岂是能让她轻易做改变的人?
贺雪生看着母女俩,心里愧疚难安,其实都是因为她,因为她,小周周才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美昕,原谅他吧。”贺雪生望着韩美昕,她希望她能够幸福。
韩美昕一怔,她摇了摇头,“我和他,不是原谅不原谅的事情,依诺,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别担心我。”
贺雪生看着她,七年过去了,其实她们都不年轻了,身边有一个人能从一而终,那是最美好的事情。而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再也回不到从前。所以她希望美昕他们一家三口能够团圆,给小周周一个完整的家。
“美昕,我已经耽误了你们七年,不能再耽误下一个七年,就算为了小周周,和好吧。”贺雪生语重心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