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东辰看着金属壁上倒映出来的那道身影,倔强的小丫头,每次看见她这样,他就想抽了她身上那根反骨。
……
贺雪生回到包厢,服务员上菜,边上菜边报菜名,徐卿望着她,道:“走了一下午,一定饿了吧,趁热吃吧。”
贺雪生点了点头,将手机放在桌上,徐卿给她布菜,两人边吃边聊,有许多志趣相投的地方,比如两人都爱画画。
吃完饭,两人都互相了解了对方一些,也觉得亲近了一些。
徐卿送贺雪生回到佰汇广场,两人交换了电话号码,贺雪生站在马路边上,目送徐卿的车子离去,她才转身往佰汇广场的地下停车场走去。
徐卿坐在车里,看着后视镜里的贺雪生渐渐化成一个小点,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收回目光,伸手轻轻抚摸着身上的羽绒服,心里又酸又软。
32年了,为什么她现在才见到她?
四十分钟后,车子停在庄园门口,佣人过来拉开车门,低眉顺眼道:“夫人,您回来了,老爷来了。”
徐卿浑身一僵,眼睛里隐约浮现一抹恐惧,她攥紧了手上的包带,挺直脊背,抬步跨上台阶。庄园的别墅里灯火通明。
徐卿走进客厅,看到落地窗玻璃前那道苍劲如松的背影,她一张脸冷若冰霜,缓缓走到他身后,冷声道:“你怎么来了?”
灯光下,男人的间闪烁着银光,他转过身来,看着面前冷漠的女人,她从未有一天真正欢迎过他,“你久居桐城不回,外面传了些风言风语,我来接你回去。”
“我们都已不再年轻,你的事业也不需要我来维持这些假象,更何况我在桐城住得舒服,不想回到那个没有温度的家,你回去吧,不要打扰我。”徐卿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男人眉峰蹙起,一双苍目里掠过一抹厉色,“你任性也该有个度,孩子们都盼着你回去,不要让他们伤心。”
“我说过了,我要留在桐城。”徐卿转过身去,不理会男人铁青的脸色,往楼梯走去。
男人身着军装,棱角严厉,他盯着那道背影,徐徐开口:“卿儿,有人在调查你的过去。”
徐卿猛地转过身去,望着男人的目光多了一抹期许,“是他吗?”
男人看见她这副模样,垂在身侧的手缓缓紧握成拳,30年了,一提起那个人,她还是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小脸红扑扑的,像一个刚坠入爱河的小姑娘,那样的神情,无时无刻不在凌迟他。
“不是!”
徐卿难掩失望,“那是谁?”
“暂时还没查到,但是如果你的过去被挖出来,薄徐两家在名誉上会受到很大的打击。如果你不想让你的儿女受到伤害,就马上收拾东西和我回去。”男人目光犀利地看着她。
徐卿握了握拳头,脸色苍白,这30多年来,她一直被徐家的声名所累,一开始父亲和他瞒着她,她的女儿已经难产死亡,不准她来寻她,七年前她才得知真相,去找她时,却与她擦肩而过。
如今,她好不容易一步步接近她,又岂能甘心在此时放弃?
“我不会跟你回去,我留在这里还有事情要做。”徐卿说完,转身往楼上走去。
男人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二楼楼梯口,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直冒,忽然,他手一挥,一个价值不菲的花瓶从摆台上挥落,应声而碎,男人眼中尽是狂怒!
贺雪生拿了车出来,刚开出佰汇广场,她的手机响了,她拿起蓝牙耳机戴上接通,“你好,我是贺雪生。”
“依诺……”
贺雪生听到韩美昕的声音,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从那天离开金域蓝湾后,这些天她过得浑浑噩噩的,压根忘记了韩美昕,还有韩美昕的身世。
此刻那端的声音很吵,像是在KTV,韩美昕的声音也不太清醒,像是酒喝多了一样。
她下意识提高音量,“美昕,你在哪里,你那边怎么那么吵?”
韩美昕对着手机大声道:“我在MlloWns,你过来找我好不好?”
贺雪生知道那是桐城有名的KTV,她在前面掉头,开车向KTV驶去。到了KTV外面,她将车锁好,刚下车,那边保镖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她皱了皱眉头,这两年,她身边一直有保镖跟着,但是从来不会离得这么近,他们突然贴身保护,让她心里也无形的增添了压力。
“你们不用跟进来,就在外面等我吧。”
“贺小姐,云队吩咐我们,从现在开始贴身保护您,所以请原谅我们恕难从命。”保镖队长铿锵有力道。
贺雪生咬了咬唇,也没再说什么,径直走进KTV,问了前台,知道韩美昕的包厢号,她快步走过去。包厢里只有韩美昕一个人,此刻正撕心裂肺的吼着,变调的声音,已经听不出她在唱什么了,就好像只注重泄。
她走进去,保镖在包厢里搜索了一圈,确定安全无虞,才全部撤退,站在门外等。
贺雪生走到韩美昕身旁,镭射灯光下,大理石茶几上七倒八歪着几个酒瓶,地上还有几个啤酒罐子,可见她喝了多少酒。
韩美昕看见贺雪生进来,她扑过去抱住她,醉醺醺道:“依诺,你可算来了,快陪我唱歌。”
她一靠近,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她扶着她东倒西歪的身体,让她坐回沙上。她刚坐下,就跟沙上扎了针一样,又弹跳起来,“你唱什么歌,我去给你点。”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你坐好,别摔着了。”贺雪生将她拽回来,重新按坐到沙上,房间里音乐声震天,她去点歌,韩美昕拿着麦克风,又开始鬼哭狼嚎了。
贺雪生坐在点歌台的高脚椅上,望着她毫无章法的泄心里的委屈,她沉沉一叹,随便点了几歌,然后坐回她身旁。
韩美昕有心事,很重的心事,尤其是唱到父亲那歌,她哭得唏哩哗啦的。贺雪生抽纸巾给她擦眼泪,隐约猜到了她情绪这么失控的原因,应该是韩爸韩妈告诉了她的真正身世。
韩美昕吼完一歌,她拿起桌上的酒,又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灌酒,贺雪生看不过去了,她起身拿走她手里的酒瓶,道:“美昕,你别喝了,再喝下去要喝死过去了。”
“依诺,你别拦我,让我喝,不喝我心里难受。”韩美昕一眨眼睛,眼泪滚落下来,看着说不出的可怜,她拦她的手顿住,将房间里的音乐关小了些。
“美昕,告诉我,出什么事了?”之前她和薄慕年闹离婚,也没见她喝成这样。
韩美昕握住酒瓶的手一僵,随即又往嘴里灌酒,一瓶啤酒眼见着就见了底,贺雪生怕她喝多了伤胃,将剩下的酒都拿开,“美昕,你不是一个喜欢借酒浇愁的人,告诉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包厢里还回荡着《父亲》这歌的旋律,韩美昕泪水涟涟地望着贺雪生,像是讲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依诺,你知道吗?今天我爸妈给我讲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他们说我是从孤儿院里收养的,我不是他们的亲闺女,你觉得好不好笑?”
小时候,她看见别的小朋友穿新衣新鞋,她都十分羡慕,想着自己肯定是捡来的,她的亲生父母是有钱人,等他们把她找回去后,她也有新衣新鞋穿。
那时候不懂事,总是羡慕别人拥有的。可是当爸爸妈妈告诉她,她不是他们亲生的时候,她根本没有一点欢喜。
“美昕……”贺雪生看着她这样痛苦,心里很自责。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可是沈存希找妹妹,已经找了将近三十年了。
“很好笑吧,可是我笑不出来。”韩美昕垂着眼睑,“依诺,他们怎么就变成了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了呢?”
“……”贺雪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曾经她知道自己不是宋振业的女儿时,心里也很难过,哪怕宋振业没给过她多少温暖,她对他也有着对父亲的孺慕之情。
“我想离婚离不了,现在连父母都不是亲生父母了,依诺,你说会不会再过不久,连小周周都不是我生的了?”韩美昕只觉得眼前天昏地暗,看不到一点光亮。
贺雪生心里本来挺伤感的,让她这一闹,也伤感不起来了,“小周周怎么可能不是你生的?你尽瞎说。美昕啊,有件事我想向你说声对不起。”
“什么?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韩美昕喝多了,再加上哭得头昏脑胀,此刻意识已经有点不清醒了,大着舌头问她。
“你知道沈存希一直在找妹妹,韩爸韩妈去孤儿院那天,沈存希也去了。他回来告诉我,他在孤儿院遇上韩爸韩妈,我才知道你是领养的。我记得七年前,你陪我去过孤儿院,你说你好像去过孤儿院,那天你送我回贺宅,你说你也好像去过贺宅,我就知道,你就是沈存希一直在找的妹妹。美昕,对不起,是我去找韩爸韩妈,是我……”贺雪生肩头一沉,她声音顿住,低头看去,才现韩美昕靠在她肩上,已经睡了过去。
她苦笑一声,她的忏悔她根本就没听见,唉!算了,等她醒了再说吧。
韩美昕睡着了,贺雪生的手机响起来,她拿起来接通,是沈存希打来的,问她在哪里,她告诉他地址,让他过来接她们。
沈存希听见她说她和韩美昕在一起,挂断电话的同时,他拨通了薄慕年的手机,不让他错过任何一个可以与韩美昕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贺雪生坐在沙上,拿了条毯子盖在韩美昕身上,她怔怔地盯着前方,想起今天收到的卡片,回归的幽灵,那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那句我回来了,谁回来了?
是他吗?他没死?
贺雪生陷入沉思,直到沈存希他们过来,她才回过神来。看见跟在沈存希身后的薄慕年,她蹙了蹙眉头,站起来盯着薄慕年,道:“薄先生,你已经把美昕逼得走投无路了,你是不是要把她逼死才甘心?”
薄慕年淡淡地睨了她一眼,不一语的走到韩美昕身边,她脸颊红红的,像颗红苹果,惹人怜爱。他弯腰将她打横抱起,他刚从外面进来,身上染了寒气,韩美昕冷得轻颤,下意识往旁边躲。
薄慕年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就连睡着了也在抗拒他么?
该死!
贺雪生三步并作两步拦在薄慕年前面,她伸手挡住他的去路,冷着脸道:“把美昕放下!”
“贺小姐,她现在还是我的妻子!”薄慕年用的是陈述语气,冰冷的声音里没有一点起伏。
贺雪生咬了咬唇,她知道没有人比薄慕年更有权力带走韩美昕,但是想到他和嫩模开房,她就为美昕打抱不平,她说:“你公然和嫩模去开房的时候,你有想过美昕是你的妻子吗?”
沈存希蹙眉上前,伸手揽住她的腰,道:“依诺,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我不知道美昕是怎么忍下这口气的,但是我不能忍,除非她清醒的要跟你走,否则我不会让你带走她。”贺雪生真是恨死了出轨的男人,为什么她身边的男人都是这样的,一个二个都这么不安分。既然喜欢出去玩,干嘛还要结婚?
薄慕年眉心打了结,他对贺雪生也没什么好脸色,七年前,她就让小四备受煎熬,七年后,她依然没有让小四得到幸福。
于是两个对对方都不满的人,就像慧星撞地球一般,“贺小姐,既然话说到这里,我也想问问你,你还吊到小四到什么时候?七年来他对你忠贞不二,他又得到了什么?”
“……”贺雪生没想到薄慕年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居然反过来质问她,她一时愣住。
薄慕年没有等她的回答,这个答案也不应该是给他的,见她愣住,他抱着韩美昕扬长而去。
贺雪生反应过来要去追时,腰上缠来一双大掌,让她动弹不得,“依诺,别追了,他们是夫妻,有什么问题,都应该他们夫妻二人面对面解决。”
贺雪生咬紧下唇,沈存希说得对,薄慕年和美昕是夫妻,他用尽卑劣手段也不肯离婚,心里对美昕肯定是有感情的。可是有感情也管不住自己的身体,她想着想着,就觉得悲凉。
“沈存希,美昕是你妹妹。”贺雪生低低道,如果沈存希知道美昕是他的妹妹,他还会放任薄慕年如此欺负她吗?
她的声音低如蚊呐,沈存希没有听清楚,他问道:“依诺,你在说什么?”
贺雪生抬起头来,望进他深邃的凤眸里,她重复道:“美昕是你妹妹,她是小六,你知不知道?”
沈存希耳边“嗡”的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愣愣地看着她,犹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说什么?”
“美昕是你的妹妹,沈存希,她是你的妹妹!”贺雪生终于把这个压在心头的秘密说出口了,她心里却没有想象的那样轻松。
沈存希抬眸看向紧闭的包厢门,大步往门外走去。贺雪生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烁着泪光,快30年了,经过重重的误会,他终于要和他的亲妹妹相认了。
沈存希走到门边,贺雪生以为他会追出去,却没想到他竟然走了回来,伸手握住她的手,牵着她一起走出包厢。
原来在这样激动的时刻,他也没有丢下她,她垂眸,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忽然想起七年前,他抽离的那只手,她想,如果那时候他没有丢下她,他们是否就不会错过这么多年?
两人走出KTV,只来得及看见薄慕年的车急驰而去,沈存希牵着她的手追了一段路,眼睁睁看着跑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两人气喘吁吁地站在路边,贺雪生偏头望着他,“沈存希,我们现在怎么办?追还是不追?”
沈存希眯了眯眼睛,他虽然很想马上认回美昕,可是他们夫妻之间确实存在心结,他在认回美昕与让他们解开心结中做选择,半晌,他道:“依诺,就算美昕是小六,也改变不了她是老大的妻子的事实。他们之间还有小周周,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沈存希……”贺雪生咬了咬唇,沈存希没有她想象中那样急切的想要认回美昕。
“依诺,我知道你对老大有误会,他不是一个擅长解释的人,所以他才会和美昕闹成这样,但是你相信我,他对婚姻的态度,绝对忠诚。”沈存希在为薄慕年说好话,说的对象不是韩美昕,却是宋依诺,他想想就觉得怪怪的。
但是贺东辰说过,她身边每生一件负面影响的事,都会让她心里的压力加重,就像一只气球,不停的吹气吹气,等到气球再也负荷不了这么多气体,迟早会爆炸,所以他希望她的心情能开阔一点。
“可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和嫩模出入酒店,美昕也是因为这件事才彻底绝望,无论如何也要离婚的。”
“依诺,我答应你,如果美昕真的是我妹妹,如果她对老大真的没有感情,我会竭尽所能,帮她和老大离婚。”沈存希承诺道。
贺雪生低下头去,她盯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闷闷地问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