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这一年的最后一天,贺雪生与家人在一起吃了顿团年饭。这么多年以来,只有今天,她过得最圆满。
爸爸、哥哥、丈夫、孩子,这是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情形,现在却齐聚一堂,她感到特别幸福,幸福得就算让她现在死去,她也没有一点遗憾了。
吃过午饭,太阳出来了,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大地,驱散了她心头的阴霾。她和沈存希坐在客厅里,窗外贺峰带着沈晏白在玩花炮,一会儿响起轻微的鞭炮声,她看见贺峰像老顽童一样牵着沈晏白跑,唇边绽开一抹笑意。
“爸爸真的特喜欢孩子,好久没见他这么轻松惬意过了。”贺雪生端起茶几上的咖啡抿了一口,与沈存希在这里晒太阳喝下午茶,时光静谧,岁月安好!
沈存希偏头睨着她,笑盈盈道:“所以我们更应该努力,多生几个孩子让他热闹热闹。”
两人小时候都很少感受到家的温情,此刻心里的感受都是一样的,不由得相视一笑,她道:“你现在算不算是逮着机会就植入广告?”
沈存希笑拥着她,目光温柔的落在她小腹上,“什么时候你这里有了我的小蝌蚪,我就不植入广告了。”
贺雪生脸颊微烫,伸手去捂住他的眼睛,羞窘道:“不准乱说,让小白听见,要说你老不正经了。”
沈存希拉下她的手,放在唇边啄吻了一下,见她迅速缩回手,他笑道:“我很老么?”
不管是男是女,提到年龄,都是心里的一大伤,贺雪生移开视线,望着窗外正跑来跑去的一老一小身上,“嗯,老得都快咬不动了。”
“那你咬一下,看咬不咬得动?”沈存希伸过头去,当真要让她咬一下,贺雪生心跳如擂鼓,她双手推着他靠近的俊脸,俏脸已然红透,“讨厌,就知道调戏人家。”
沈存希退了回去,道:“趁我们现在都有空,我们去度假吧。”
贺雪生偏头望着他,“去哪里?”
“去法国,我和沈晏白生活了六年的地方,想不想去?”沈存希挑眉望着她。
贺雪生连忙点头,“好啊,我要去。”她一直很想去看看他们生活过的地方,那个地方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家,是她从未参与的地方,她很向往。
“嗯,我们明天出。”说完,沈存希拿手机打给严城,让他申请明天飞往法国巴黎的航线。他们难得有一个假期,出去度度假,放松放松。
沈存希刚挂了电话,贺峰气喘吁吁地走进来,他看起来精神抖擞,红光满面的,他在沙上坐下,感叹道:“人老了,精力大不如从前了。”
贺雪生起身去给老人倒了杯水过来,放在他面前,她道:“您正值壮年,哪里老了?”
“又说好话哄我。”贺峰嗔了一句,心里却挺受用的。
“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你问沈存希。”贺雪生毫不客气的将沈存希拉下水。
沈存希笑道:“雪生说得对。”
恰在此时,贺东辰站在二楼缓步台上,喊沈存希过去。沈存希起身离去,客厅里只剩下父女俩,贺峰端起水杯喝了口水,看着对面眉宇间染着轻愁的贺雪生,他道:“雪生,是不是生了什么事?”
贺雪生一怔,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啊。”
“你是个心重的孩子,就算生了什么事,你也不愿意告诉我们,让我们帮你分担。雪生,你要记住,我们是你的家人,永远会站在你这边。我希望有什么事,你可以躲在我们身后,让我们为你遮风挡雨。”贺峰慈祥地望着她。
今天她一来,他就瞧出了她有心事,可是这孩子习惯了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哪怕能够依靠别人的,也不肯依靠。
贺雪生起身坐到他身边,伸手握住他的手,他手背的皮肤松驰,慢慢起了褶子,人的老态,有时候就从这些细节末节的地方体现出来,她道:“爸爸,我真的没事,您别担心我。”
贺峰叹息一声,反握紧她的手,这孩子经历了太多的痛苦与折磨,才会磨砺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他早点找到她,是否就能保护她不受到伤害?
“你还记得你上次烧吗?你喊了一整晚的妈妈。”贺峰早就想找个机会,和她谈谈她亲生母亲的事,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贺雪生猛地抬头望着他,与贺峰相认后,她一直没有问起亲生母亲的事,不代表她不想知道,她只是怕问起,会伤到爸爸。
“雪生,当初我并不知道你妈妈是怀着你离开的。”贺峰怅然道,“你长得很像你妈妈年轻的时候,第一次在贺宅见到你,我就感到很惊奇,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相像的人?”
贺雪生诧异极了,“我和她长得很像吗?”
“嗯,你和我来书房,我拿她的照片给你看。”贺峰起身,往楼下书房走去。他一直保存着淑惠的照片,偶尔拿出来缅怀。
走进书房,贺峰来到保险柜前,输了一串密码,保险柜门打开,他从里面拿出一张保管得极好的照片,照片过了塑胶,除了边缘有些泛黄,画质没有变。
彩色的照片,女人穿着当时极流行的公主裙,头烫卷,用夹固定在脑后,五官清秀,静静地站在梨树下,人比花娇。
这是贺雪生第一次见到亲生母亲的照片,她心里的震憾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她接过照片,手指轻颤的抚摸着上面如花般年纪的女子,她对着镜头温婉浅笑着。
一瞬间,有个人影在脑海里重叠,她连忙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是她!
她抬头望着贺峰,“这是她的照片?”
贺峰点了点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个孤儿,饿昏倒在我们家门前,我将她捡回来。那时候她浑身脏兮兮的,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吃饭了。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可不可以给她一碗饭。”
贺雪生看着照片里的女子,难以想象她和爸爸是这样认识的。
她没有打断贺峰的回忆,这些回忆积压在他心里,他一定很想找个人诉说,可是不能给哥哥说,只能跟她说。
两人走到沙旁坐下,贺雪生听贺峰回忆他们相识的点滴。
淑惠因为一饭之恩,爱上了年轻英俊的贺峰,贺峰也对这个小孤女一见钟情。可豪门门第观念十分严重,贺家两老不同意他们的婚事,贺峰一意孤行。
最后,贺峰与淑惠还是结成了良缘,淑惠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东辰。看似甜蜜的一家三口,却是淑惠忍气吞声营造的假象。
贺家老太太十分不满意这个儿媳妇是个臭要饭的,只不过拗不过儿子的坚持,才不得不答应了这门婚事,婚后,她趁贺峰不在,百般刁难淑惠,淑惠一个字都不曾在丈夫面前吐露,默默忍这一切,直到贺家老太太看中了银欢这个儿媳妇。
银欢住进贺家后,贺峰明显感觉到淑惠一日日消沉下去,他怎么问她都不说。直到有一天,他现淑惠偷人,他勃然大怒,质问淑惠,没想到淑惠一句话都没有解释,反而承认了。
离婚是顺理成章的事,淑惠如来贺家时一样,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贺峰派人到处寻找,才现做了他两年多的妻子,他却一点都不了解。
她说的孤儿院,根本没有人认识她,包括她的名字,也是假的,她就像人间蒸了一样,彻底的消失了。
“那个时候,我遍寻不着,一度心里很绝望,你和你妈妈一样,都是心重的人,有心事也不愿意说,自己强撑着,直到撑不下去,就想到逃避。如果那时候,我不那么忙,我再体贴她一些,也许……”贺峰悔不当初,最后声音都哽咽了。
没有如果,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如果。
贺雪生眼眶湿润,看着照片上的女子,心里亦是为他们的爱情感到惋惜,“那她现在呢?她现在还活着吗?”
“她还活着。”贺峰深深的吸了口气,“并且你已经见过了。”
贺雪生耳边嗡的一声,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贺峰,声音颤抖,“我见过她吗?”
“嗯,雪生,她为寻你而来,你们已经见过,你现在也许已经猜到了她是谁。”贺峰没有点破,他决定告诉她这些事,是希望她有心事时,如果不能和他这个当父亲的说,可以和妈妈说。
贺雪生努力在脑海里搜寻,最近出现在她身边,并且对她殷勤有加,还和照片上的女子长得相似的,她很快就想到那个人,可是她还是不敢相信,“怎么会?不是的,不可能是的。”
贺峰看着她不停否定自己,他叹息一声,“雪生,就是她,徐卿。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京城徐家的二小姐,她不是什么孤儿。”
贺雪生手一颤,掌心的照片飘落在地上,真的是徐卿!难怪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她很亲切,甚至后来她还经常给她送饭,邀请她去庄园玩。
她一步步接近她,原来不是因为有缘,而是因为她是她的亲生母亲。
她眼眶越来越湿润,视线模糊时,她看见贺峰弯腰捡起地上的照片,十分珍视的伸手掸了掸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有些人放在心里,是会珍视一辈子的。
“爸爸,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贺雪生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贺峰慈祥地望着她,“雪生,爸爸亏欠你的,不只是你的童年,还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和一份母爱。孩子,今天是大年三十,去看看她吧,她一直在庄园等你。”
贺雪生泪眼婆娑,连呼吸都是一片痛意,七年前,当她从院长口中得知,她的母亲被家人接走,却独独留下了她,那个时候她对母亲两个字就再也没有憧憬过。
如今她忽然知道母亲的存在,并且她与爸爸之间还有这样一段遗憾的过去,百种滋味在心头,半晌,她倔强道:“我不想见她!”
贺峰似乎感到意外,他盯着贺雪生,“为什么?”
“爸爸,我不想见她!”贺雪生站起来,快步走出书房,贺峰叫都叫不住。贺峰站在书房里,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照片,沉沉的叹息一声。
贺雪生快步走出别墅,站在阳光下,她却感觉不到任何温暖,眼眶刺痛得厉害。沈晏白点燃一个火炮,捂着耳朵朝她跑来,远处火炮爆炸,出刺耳的响声。
他乐得不行,一回头看见贺雪生眼眶红红的,他愣了一下,问道:“花生,你在哭吗?是不是爸爸欺负你了?”
贺雪生心情沉重,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转身往后花园走去。
以前她刚到贺宅时,喜欢去后花园,那里有一个吊椅,将自己窝在吊椅里,她能在那里待上一天。后来哥哥现了,换了新的吊椅,还在上面铺了毯子,让她舒服些。
来到吊椅旁,她坐进去,她喜欢这里,是因为这里太像母亲的子宫了,待在这里,她会感到有安全感。她蜷缩在吊椅里,把自己团成一团,像树宝宝一样。
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在哪里,她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激动,想要立即飞奔过去找她。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扑进她怀里,抱着她哭诉她好想她。
也许是这些年的经历,将她变成了一个心肠格外冷硬的女人,让她无法接受一个曾经抛弃过她的人。
……
二楼书房,沈存希跟在贺东辰身后进了书房,贺东辰转身望着他,道:“连默私下在收购沈氏的股权,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沈存希挑了挑眉,道:“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贺东辰瞧他这态度,就知道他是知情的,他道:“我自有我的消息来源,看样子你心里很清楚,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贺东辰都能知道这个消息,沈存希不可能蒙在鼓里,他按兵不动,心里肯定已经有了计划,否则他不会放任连默收购股份,而不做出应对之策。
他本来要出手,又担心扰乱了沈存希的计划。当年连默那样欺辱雪生,这个仇他不报,他枉为雪生的兄长。
沈存希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计划说给贺东辰听,贺东辰眯了眯眼睛,“你这个计划不错,但是赔上沈氏,是不是太不划算了?”
“我是个商人,商人重利,沈氏在桐城有几十年的历史,外表看着光鲜亮丽,实则已经外强中干,我这次回来,就有意将公司重组,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既然连默着急的送上门来,我不妨借他的手,让沈氏彻底消失。近年来新兴产业中,科技公司利润丰厚,我的目的,是拿到时影科技公司的经营权。”
“时影科技公司背后是美国财阀注资,据我所知,他们进行的都是非法的勾当,你收购时影科技公司,难道不怕被它连累?我怎么算,你这都是赔本的买卖。”贺东辰道。
“目前为止,时影科技公司都还算是合法公司,是不是赔本的买卖,要看拿到它的价值。据我所知,连默倾其所有资金来收购沈氏,一旦资金抽离,我倾巢出击,他想要回手救时影科技公司,已经为时已晚。”沈存希老谋深算道。
“再加上美国财阀对连默委以重任,他高价收购沈氏,必定不会与美国总部汇报,只要他激怒了那边,他在桐城甚至是美国,都无立足之地。”
贺东辰慵懒地斜倚在沙上,手指轻轻摩挲着薄唇,他道:“看你自信满满,想必已经计划周全,那我就等着看好戏了。”
沈存希冷冷一笑,“我要把他加诸在依诺身上的痛苦悉数奉还,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贺东辰睨着他,想起在地窖里的所见所闻,他恨得不行,对连默,他是除之而后快,不过他想到一事,“连默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你最近要格外注意雪生,我担心他还有卑鄙的手段对付雪生。”
沈存希一怔,想起贺雪生这两天的反常,他点了点头,“我会注意的。”
“沈存希,如果你再次食言,我不会再轻易把她交给你!”贺东辰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身为兄长,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受苦,这也是他当初想撮合靳向南与雪生的初衷。
雪生和靳向南在一起,至少不会像跟着沈存希这样心累。可是沈存希是她选择的人,他希望她幸福,只能尊重她的意愿。
沈存希亦严肃道:“是。”
两人从书房里出来,楼下客厅已经没人,沈晏白在院子里玩花炮,见沈存希和贺东辰走出来,他规规矩矩地站好,脆生生的喊道:“爸爸,贺叔叔。”
贺东辰看着面前的小不点,心中多了些怜爱,他走过去,道:“还叫什么贺叔叔,以后就叫我舅舅。”
沈晏白看了看贺东辰,又看了看沈存希,沈存希道:“听舅舅的话,你妈呢?怎么没看见她?”
沈晏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愣愣的望着沈存希,“我妈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