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零点,丁战国依然没有回家,他从徽州酒楼回来后,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办公室。他把自己陷在沙里,苦苦思考着,地上已经扔满了烟头。
以杨文堂为的三个人已经被击毙,那么剩下两个人去了哪里,又是谁买通了乞丐向他们通风报信?他思索了好一阵子,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拿着一卷录音带夺门而出,冲向高阳的办公室。
一进高阳的办公室,得到准许之后,丁战国就把那卷录音带放进了桌上的一台老式钢丝录音机里,按下了播放键。
喇叭里传来了魏一平和陈彬的声音。
“认了亲,就得上炕当新郎,这个态度可不行。你如今都是护法了,怎么这么说话?”
听到这里,高阳眉头一紧:“再放一遍。”
丁战国倒回去,再次摁下播放键,高阳和他凝神听着。
录音机里再次传来魏一平的声音。
“差不多了,拿笔。”
接着是打开皮包的声音。
“你胳膊没画上符啊?我还等着你的灵符保我刀枪不入呢。”
“那些狗屁灵符都是糊弄老百姓的。”
“认了亲,就得上炕当新郎,这个态度可不行。你如今都是护法了,怎么这么说话?就算不信,也要逼着自己信。明天晚上,可不能露馅。”
“是。您放心,我去了也不是一两回了。”
高阳摁下了停止键,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在他的手腕上,在特定的时刻,要画上某种灵符。”
丁战国冷哼一声:“装神弄鬼。画上了灵符就能刀枪不入,不知道谁会上这种当。”
高阳想了想:“市里最近开过一次反特工作交流会,据社会部掌握的情况,国民党在向一些宗教组织渗透。目的很简单,利用这些教徒的愚昧和盲从,对抗新政府。”
丁战国看了看高阳,然后说:“我能肯定,这个胳膊上画灵符的护法,就是当初在市医院安炸弹的那个人。在徽州酒楼上楼的时候,他的八字脚我看得很清楚。”
高阳颇有意味地笑笑:“那就是咱们的老熟人了。”
丁战国点点头:“听他们的对话,明天晚上要有一次活动。”
高阳盯着墙上的挂钟,纠正他:“是今天晚上。”
丁战国也看向墙上的挂钟,指针已过了零点,他没想到自己已经在办公室待到了这么晚。他接着说:“我们再来说说这个内鬼,乞丐在那个时间走进酒楼,绝非偶然。”
“你的意思是,事的时候他不在这儿,不在这栋楼里面?”高阳用手指头点点桌面,顺着丁战国的想法说道。
“我相信,那个内鬼就在现场。”丁战国很确定自己的推断,“昨天的围捕行动开始之前,他应该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否则,那个魏站长就不可能出现在徽州酒楼。后来他收买那个盲人乞丐去通风报信,还派小孩子去骗车把式,把马车赶到酒楼的墙根底下,这些办法,完全都是临时想出来的。高局长……”
丁战国顿了顿,高阳看他有些犹豫,知道他是有新的想法需要征求他的同意,便示意他:“你说。”
“我想在全局范围内进行一次排查,所有在昨天的行动期间不在自己屋里的人,都要说清楚去向,都得有证明人。”
高阳准许了:“天一亮我就安排。咱们两条腿走路,我办我的,你办你的。我会让社会部过一遍,把今天晚上有活动的宗教组织名单拉出来。你的任务就是把那个八字脚的护法给我带回来。”
“他不回来,我也不回来。”丁战国眼神坚定。
高阳望着他,称赞道:“我就喜欢你办事不给自己留后路的态度。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也没想到这种性格会给我带来很多麻烦,当然,也没想到这种性格会让我拥有很多机会。有个事,我先跟你通个气,局里打算让你先代理侦查科的副科长。”
丁战国双眸圆睁,有些诧异地说:“这不合适。我借调到侦查科才几天哪!”
“在我这儿,从来不看资历。”
丁战国苦笑了一下。
高阳看到他的神情中明显有些苦涩,问:“怎么,觉着无功受禄了,还是受之有愧了?”
丁战国叹了口气:“没把那个窝心的内鬼揪出来,奖牌都觉得缺了一个角。”
“想得一百分?”高阳挑挑眉。
“说不想那是假谦虚。”
“在你这把椅子上,考个及格都不容易,一百分,你倒是敢想!你得明白,有时候完美就是一种奢望。你拼命追它,总追不着。等你不那么在乎的时候,它反而会来。”
丁战国开玩笑地说:“但愿我打个盹儿,就能梦到他在哪儿。”
高阳倒是很认真地说:“不是没有可能啊。谁都有打盹儿的时候,你有,他也有。”
丁战国心有不甘:“我就是不明白,不管我把保密工作做得多彻底,他都能知道。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一夜,睡不着的人不少。黑暗中,陈立业家床头的灯啪的一声被打开了,打开灯的是陈太太。她坐起来,看着心神不宁的丈夫,问:“睡不着?”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陈立业一直睁着眼睛,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说:“你睡吧,别管我了。”
陈太太看看他,道:“也许真是溜门撬锁的贼娃子。”
陈立业紧锁着眉头,没说什么。
陈太太继续说:“我看过了,那两把锁都是硬被撬断的,几个抽屉拉开了也都没关上。我那块包着零钱的旧手绢,就那么扔在地上。要真是特务,会这么干吗?”
“我要是他,我也这么干。”陈立业也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叹了口气:“他很聪明,他知道你一定会这么想。你去沿着咱们这条胡同转一圈,不用进屋,光看门口,也找不着几户比咱家更寒酸的。为什么别家没遭贼,偏偏是我们?”
陈太太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那些零钱就不说了,我那块破怀表都不走了,修它的钱比买它都贵。”他看着墙上被拉起来的布帘子,“偷钱过年的贼会对那块布感兴趣吗?一个连抽屉都不关上的粗汉,怎么会那么细心地把布帘拉上?”
陈太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细细回味着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