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愣,回头见是他,忙起身行礼。起此次聚会的清客周密之道:“恩相恕罪,非是我等有意惊扰,原以为恩相今夜又在内阁办公,因此,因此就不恭了些……”
周密之年轻,三十五岁不到,十六岁中举,十八年来,连续参加六次大考,无不是名落深山。原是师若般举荐入的他幕中,是以对这人了解不是很多,只知周密之人虽然年轻,刀笔功夫却非积年老吏所能及,极具火候。道:“景云此言可是在说我素常对诸位拘谨太甚了?”见众人听了自己的话分明僵住了,便哈哈笑道:“玩笑,玩笑。诸君且莫往心里去!”
周密之忙招呼他坐下,又叫侍童加杯盏筷碟来。
武定中平时最重威仪,几乎不苟言笑,还是头一次这样跟清客相公们把酒阔叙,便道:“平日我也忙于政务,疏待了诸位,有失礼之处,还请诸位见谅。来,满饮此杯!”
四人见状,深感纳罕,但都饮了。
武定中夹了一箸菜吃了,突地道:“该是蟹黄之时了吧?”也不待人答,就又问道:“刚才诸位可是在行令?”
周密之道:“正是。”
就在大家以为他也想参与进来时,没想到他却说:“我呀,恩荫出身,学识有限,比不得你们这些十年寒窗,苦读出来的博学之士。就不献丑了!”
众人当即就听出了他话里又话,结合着当下的时政,大家都猜度出来肯定是与咨议局的成立和招贤诏的布有关。周密之是四人中最年轻的,便大着胆子道:“非是学生驳恩相,要知道即便是十年寒窗苦读出来的,也未必都是博学之士,其中大多不过是读死书,死读书,读书死之辈!恩相有经纬天地之才,宽博宏大,于我等有如在天之皓月,仰望尚且不及呀!”另外三人也随之附和着,狠狠地拍了武定中马屁。
武定中也不点破,笑道:“景云这话是有些道理的。读死书、死读书、读书死,好,可谓一语道破呀。敢问景云,可有法子改变这三字死局?”
这就是问策了?!
周密之陡然间激动了起来。心知自己若是说得好,说对了,必将对朝政起到某种程度的影响。自己拼搏了这么多年,等的不就是这么个机会么?脑子略一转,便道:“不怕恩相笑话,我的法子其实不值一文,只有一个字!”
“哪个字!”
“用!”
武定中一怔,旋即明白了周密之的意思,他所说的‘用’就是‘学以致用’。点了点头之后,便又道:“敢问其详?!”
“恩相,请恕学生绕个弯子。恩相可知,七十二道有多少郡府县?”
武定中笑道:“怎么,这也考我?七十二道共有郡治一千四百七十八个,府治八千八百九十三,县治共六万二千零七十六。可对么?”
“自然是对的!”周密之道:“再问恩相:这六万二千零七十六个县治里,有多少官、多少吏,官是怎么委派,吏又是从何征召的呢?”
这下子,武定中真的被问得愣住了。
有多少官他说不出个准确的数字,估计有将近六百万左右,但有多少吏,他却是全无所知了。官员的委派他当然是再熟悉不过,但这吏目的征召却就说不上来了。
见武定中蹙眉不答,周密之道:“据学生所知,截止去年,我朝上下共有官员五十九十七万三千四百二十五人,其中领有实差者三百六十八万五千六百二十一人。各级官府吏目共计七亿四千九百三十五万二千零一十八人!吏部司有记档,估计与学生所报之数差多不远!”
武定中大吃了一惊,道:“如此说来,我朝官吏总数竟然高达八亿之多?”
周密之道:“然也!官员是由科考中榜的士子中委派,而吏却是由官员直接征召的。有的是官员的亲属,有的是花钱买进,有的是托关系走后门上去的。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是没有真才实学之辈,既不催税派捐,也不督役纳粮,成天无所事事,庸庸碌碌,不过白拿朝廷俸禄罢了!”
说到这里,武定中已然全明白了,周密之的意思就是要在这‘吏’上作文章。吏的缺口如此之大,即便是把所有的读书人都给征召了起来也填不起这个空白缺口呀。虽说吏的地位低下,但远比普通百姓来得高。
听周密之说,普通人家深知走科举一途是没有指望的,因此就把全副精力投在了能谋个‘吏缺’这事上,虽然由吏而官存在着一条巨大的鸿沟,但也不是没有指望的。
武定中心中已然有了计较,趁着周密之话歇,便道:“景云胸中原来早有计较,何不早告诉我?不知在这‘用’和‘吏’上,可有了完备的条陈?”
周密之从袖中拿出一折道:“条陈学生是早已拟好,只是恩相事忙,学生没有机会递上罢了!”
武定中只略略看了一眼,便脑中大亮,道:“诸位,这顿酒我看到此为止。今夜我们就挑灯夜战,就着景云这份条陈,咱们合计出一个完整的方案来。若是成了,对我凤凰界而言可谓万世之功呀!”
另外三人虽然不屑于周密之的作派,但听武定中这么说,也很振奋。
第二天一大早,通宵未眠的武定中就带着才拟就的折子进宫陛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