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楠夕和huā姐随那少年进去时,一直尾随她们过来的那人在外头等了一会,正打算也找个借口进去看看,只是还不等他走到门口,就瞧着之前负责跟着萧玄的那两人从旁边的围墙那悄悄跳了出来,他一怔,忙走过去问:“你们不是跟着萧三爷的,怎么跑到这边来!”
其中一个转头呸了一口,然后瞅着那梨园的大门有些没好气地道:“我就说这些个爷们都是会享受的主,大白天的就跑到戏园子里喝酒,还叫上好几个红角陪酒弹唱,害得我一早空着肚子跟他白耗这半天!我就说跟不出什么来,方大人也太多疑了,昨晚那凶徒可是伤得不轻,怕是半条命都没了,能天不亮就出来找快活?”
另一个抹了抹脸道:“不过这事儿也不大对劲,萧三爷来戏园子看红角,那萧三奶奶怎么也跟着过来了?
“嘿嘿……估计是捉奸要成双,不过戏园子里的那些角儿,可没几个能比得上那萧三奶奶的,你瞧那脸蛋那身段,我要有这么个娘们……”
“不像是要捉奸,早上他们是一块出门,一起去了画舫,然后又一前一后地跑来戏园子,瞧着倒像是商量好了一般。”
“行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咱又不是破案的,一会等他们走后,再从戏园子里找个人出来打听打听不就什么都明白了,走走走,先去喝碗热汤面,老子吃了一早的冷风,肚子早饿瘪了。”
三个人在一路边摊坐下后,跟着叶楠夕过来的那位便问:“你们说那鲁家到底跟什么人结了仇,一园子的护卫看着,竟还能出这等事!”
“鲁家气焰嚣张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得罪的人可不少。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昨晚被一刀挖心的那位鲁公子,之前可做过强占人家老婆的事,后来那女人还死了,一尸两命啊。当时那事儿闹得挺厉害,只是架不住鲁家势大,听说最后是随便赔了点安葬费,就不了了之了。”
“什么时候的事了?那女人是谁家的?”
“好几年前了,倒不知道是谁家的,只听说是在直安那边的女人。”
……
若不是已经知道萧玄是为何过来这边,忽然看到这样的画面,定会以为他是专门来这找乐子的。
兰huā吐蕊的观戏亭内,坐在锦塌上听曲的萧玄,神色平静悠然,桌上还摆着几碟精致的小点和温好的酒,旁边就立着两位容貌姣好,身段窈窕的女子。他身上带着伤,所以今日出门特意换了一身玄色潞绸长身袍。因是暗色的衣服,加上这用的又是精贵的衣料,所以衣缘处的huā纹都是用金线勾出的滚边,沉重的颜色,被那亮眼的金色一衬,有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华贵。加上他英俊的相貌,身处这等声色场所,简直将这浊世贵公子的形象扮得入木三分。
有时候叶楠夕也会想,似他这样的人,在军营里又会是什么样的形象?锦衣玉食和金戈铁马要怎么交融?曾经那几年的沙场磨练,竟没能磨去他这一身的贵气。也只能说,气质这种东西,真是天生的。
叶楠夕一进去,萧玄就示意旁边正弹唱的女子停下,然后给她介绍了梨园的东家。
这梨园的东家也是个女人,姓姚,瞧着有四十上下的年纪,眉眼有神,衣饰简单,头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光亮饱满的额头,第一眼给人的感觉是个很大气的女人。二十年前,她也曾是红极一时的角儿,退下来后,便开始用心打理梨园,如今她的姚家戏班不仅在俞川有名,就是京城那边的贵人也时常提起,并会在一些喜庆的日子请他们前去助兴。
“我的时间很紧,曲子和戏目,姚大家什么时候能准备好?”叶楠夕说着就将自己的要求,以及刚刚从huā姐那拿来的珠宝编目递过去“差不多是家喻户晓的事,只是口口相传的故事太过简单了,所以还是需要好好编一编,这个,你先看看。”
姚大家接过叶楠夕递过来的东西,仔细看了一会后,就笑了笑:“其实这个戏我之前就已让人编写过,也简单排练过几次,倒没想会跟三奶奶的意思碰上,不过三奶奶这几个点子倒出得巧。”
“可有戏本?”叶楠夕忙道“能否拿来我看看。”
姚大家将桌上的白皮册子推过去道:“三奶奶可以拿回去慢慢看,看三奶奶这要求这戏文还是要改的,不过我瞧着改动倒是不大。哦,刚刚青阮和红涟给萧三爷唱的就是这里的曲子,只是萧三爷还未品评,三奶奶就过来了。”
姚大家说着就看向萧玄,萧玄摇头叹了口气:“你知道我自小就不怎么喜欢听这些东西,刚刚不过是为着打时间才让她们在这弹唱的。”
他这么一说,姚大家似想起以前的事,便道:“那倒是,那会儿你跟那几个小子偷跑进来,可从不是为听曲来的。”
萧玄面上闪过一丝无奈:“姚姨还记得那些事,我当时那不是被强拉着过来的。”
姚大家笑了笑,一旁的huā姐哪有闲心在这听他们这么慢吞吞的一边叙旧一边谈事,便道:“两位妹妹的唱曲,我刚刚听着觉得还不错,只是没听完整,可否让她们再唱一遍?”
姚大家点头,只是不及她开口,huā姐又道:“戏曲我也略懂一二,不如让她们去另外一间房单独唱与我听,如此既不影响三奶奶与姚大家谈戏文的事,也方便我跟两位妹妹的交流。”
叶楠夕看着翻了翻手中的戏本:“我对戏曲是一窍不通,倒是可以先让huā姐听一听。”
姚大家看了萧玄一眼,见他没什么异议,便对那两角儿道:“带huā姐去你们练习的房间。”
huā姐出去了,姚大家请了专门写戏文的师傅跟叶楠夕交流了一会后,因戏班有事找她,她便起身对叶楠夕道:“我就不陪着了,田师傅也要忙着修戏文去,我这里你要有兴趣可以随便看。”她说完又对萧玄道“前天鲁家老太太做寿,请了姚家班去唱了大半宿,上下都得了不少赏钱,如今的事儿可多了不少,你夫人这事又急,我须得将他们的时间好好排一排。”
萧玄站起身道:“有劳姚姨了。”
叶楠夕也跟着站起身,姚大家打量了叶楠夕一眼,忽然笑了一句:“如今这么看着,你们倒是比以前般配多了。”
叶楠夕一怔,姚大家就已转身出去了。
“姚大家以前见过我?”待姚大家下了观戏亭后,叶楠夕才疑惑地问了萧玄一句。昨晚萧玄就告诉他,他在京时,因几位皇子和王爷的关系,结识了姚大家,只是她却没想到这位姚大家跟她竟不是第一次见面。
“成亲当日见过一面,你嫁入侯府前两年,父亲做寿时,姚姨都有过来祝寿。”萧玄说着就走到亭子边,看着外面已添了春意的桃树接着道“想去走走吗?”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如今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叶楠夕笑了笑,然后就看着萧玄道“之前你我相敬如宾时,旁人看着却不般配;如今不过是空有夫妻之名,旁人瞧着反倒是般配了,可见夫妻之间过得好是不好,真还是只有自己才清楚。”
萧玄微垂下脸,片刻后才转过脸看着她问:“你既已忘了以前的事,又怎知以前你我之间是相敬如宾?”
叶楠夕对上他的目光,顿住,好一会后,她才移开目光问:“难道不是?那么夫君可愿跟我说说,以前你是如何待我的?”
观戏亭是三面都透风,坐了这么久,桌上的茶点酒水早已经凉了,春风拂过,将几片初绽的桃huā吹了进来,正好落到叶楠夕的上。她今日梳了个堕云髻,上就簪了一支赤金小凤钗,乌亮泽,凤钗精致,好看是好看,但瞧着却有些冷。而眼下她上忽然多了一点淡粉,似一下子将那金钗的冷光柔化了几分。梨园里栽的是重瓣桃huā,因此这huā开起来比普通的桃huā要大几分。萧玄伸手折下一朵开得最艳的桃huā,走到叶楠夕身边,拿掉落到她上的那片huā瓣,然后将手里的桃huā插到她上,再帮她轻轻拨了拨耳边的丝道:“现在就很好,你若喜欢,我便依你了。”
他手上有带着寒意,手指上有薄茧,这么轻触着,令她觉得微微的麻痒。
这样的一双手,修长,稳健,拉过弓,射过箭,杀过人,每一次都是竭尽全力。他或许不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用最温柔的力道,小心翼翼地触碰妻子的脸。叶楠夕抬手要将那朵桃huā摘掉,她看不见那huā插在上是什么模样,所以觉得别扭,而且她也不喜欢戴鲜huā。好看但转瞬即逝的东西,太危险,她不愿去招惹。
“别拿,很好看。”萧玄却抓住她的手,说这话时,他眼底甚至含着一汪浅笑。
叶楠夕放下手,打量了他好一会,才道:“你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从昨晚开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萧玄沉默了一会,叶楠夕捕捉到那一瞬,他眼里闪过一丝怔忡的神情。
“也不知你对我到底有什么不满,不过如今只是想对你好一些。”萧玄面色如常地道了一句,然后问“戏文的事你都谈好了?”
话题转得倒真是自然,叶楠夕笑了笑,然后站起身,也走到亭子边,往美人靠上一坐:“刚刚姚大家为何会忽然提起鲁家?刚刚我过来时,后面可还是跟着一个尾巴,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紫竹林门口沾了血,陆九爷如今又不好挪动,我虽不太懂查案破案之事,但既然那鲁家公子跟陆九爷是有私怨,那陆九迟早会被方建注意到,所以这会儿让陆九爷回漕帮怕是也不妥,而眼下方建明显是盯上紫竹林了。紫竹林他是不能随便进去,但他要真拿了什么官府的搜查的文书过来,事情可就麻烦了,到时就是我爹也不能阻挡官府查案。”
果真是比许多人想得明白,难怪老师会告诉她许多事。萧玄心里微叹,然后摇了摇头道:“你放心,出不了什么事,最多两日,方建就顾不上紫竹林。”
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但没有要多说的意思,叶楠夕沉吟一会,便也不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