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成冰,坟上枯草伏地不起,寒风呼号,云下单影伫立无言。
孤坟沉默,往事阑珊,当日泪流满面下跪起誓的少年,今日心坚若铁已然成长,手起刀落再不会掉一滴泪,眼神冷漠得似已忘掉所有过往。
当年他初入那纷乱时局,一路跌跌撞撞跟在她身后,见过生,路过死,神仙斗法,诸佛围聚,任是年少轻狂才比天高,也不过都是棋盘中一子,黑与白本无对错,今日敌,明日友,并肩而战转为刀剑相向也不过是大势所趋。
他曾问,若有一日,你我为敌,该当如何?
她却问,若有一日,战场相见,你可会弃剑投降下跪求饶?
……
“凤十一娘于他有恩。”
叶楠夕看着燕容离去的背影,怔然立于廊下,回味着他刚刚对她说的那些话,那些事,那些情意和恩怨。
她知道凤十一娘对于萧玄来说,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亦知道那些年风十一娘必帮过他许多,只是当从燕容嘴里听说当年那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时,心里所受到的冲击还是令她有些茫然。
她自然明白燕容的用意,有那样的一份旧情在,他却还是将整个凤家连根拔除。燕容是让她明白她过来这边后,要嫁的是什么样的人,那人肩上担负着什么样的重任。
自燕乾的眼睛受损后,叶楠夕便开始帮他处理一些日常事务,燕容知道,时长日久后,这个女人在这些事上免不了会知道得越来越多,对燕乾的影响也自当会越来越大。在燕容看来,叶楠夕或许足够柔韧足够坚强亦足够聪慧,但她却绝非是凤十一娘那样的女人,她不会像凤十一娘那样,为不退不败而骄傲,自然也不会为自己的丈夫选择战场而感到骄傲。如若将来燕乾面临这样的抉择时,他担心叶楠夕会影响到燕乾的决定,他可以接受燕乾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立于险境,却不能接受燕乾为一个女人而选择归隐。
午后,哄着长安在将军府这里睡下后,叶楠夕在榻上靠了一会,紫萱就从外头进来低声道:“陈叔说,找着三爷了。”
叶楠夕怔了一怔,才赶紧站起身:“回来了?”
紫萱却摇头轻声道:“陈叔在外头。”
叶楠夕微微蹙眉,先走过去看了看长安,然后才转身出去。陈老七瞧着叶楠夕出来后,就过来道:“晚娘子,那凤家少爷没出什么事,被送回来了,是三爷的人带回来的。”
叶楠夕问:“三爷呢?”
陈老七道:“还在凤凰坡那。”
叶楠夕顿了顿:“凤凰坡?”
陈老七又道:“凤家的墓园在那边。”
叶楠夕默然片刻,便道:“送我过去看看。”
她让马车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停下,然后下了马车,看向那个立在天地间的孤影。苍茫天地中,肃杀的寒风里,无论是谁,看起来都那么渺小寂寥。
似风太大了,叶楠夕觉得眼睛有些湿,不过十天不见,却似隔了一世。
叶楠夕迈出第一步的时候,燕乾终于转过身,朝她“看”过来。而其实他并没有看到她,他看不到她的,他如今仅仅剩下三成的视力,三丈以外的东西,基本是模糊一片,现在即便是有人站在他面前,他也仅能看得到人影和五官的轮廓。
但是,他还是“看”到了她。
凤凰坡上,雪虐风饕,他朝她走过来,一步一步,不急不缓,步履坚定。
他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深的脚印,他看不到她,但他终究会看到她。
叶楠夕看着那个在风雪中男人朝她走来,看到他背后张扬的披风,面上不禁浮出一个笑容,她亦放下拢在袖中的双手,也朝他走过去。
风雪中的路极难行,两人的距离又极远,叶楠夕却一步未停,不停地走着,走着。
她从政和十三年坐进花轿的那一刻,一直走到政和二十三年此时的风雪中。迷蒙雪雾,她看到他一身喜服,拿着系上同心结的秤杆挑起她的红盖头,她看到那双淡漠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艳,她听到周围出阵阵惊叹和嬉笑声,那些笑声那么遥远,又那么清晰,流年似水,十年光阴就在这哭哭笑笑中从眼前飞过。
“萧玄,你今日弃我,当日又何需娶我。”
“我永远都不会弃你。”
棺木中醒来,虚实之中看到的那一幕,也在心里慢慢清晰,她终于想起当时自己说过的那句话,曾经的爱恨恩怨,用那么长时间从心里轻轻划过,最后都变成一抹温柔的痕迹。
她继续向他走去,走回叶府,封尘了心中的爱恋与绝望,忘掉有关于他的一切。他却又握住她的手,接她回侯府,送她入紫竹林。他落入她编织好的温柔陷阱,却不想,一次次的痴嗔缠绵后,她亦跟着一同沉沦。
他是她的魔咒,即便忘了,也一样会再次爱上,尘封的记忆撕开往日的大门,结局却早已注定。
她走到他面前,他看着她温柔微笑:“天这么冷,怎么找过来了。”
她感觉到他身上的煞气混着冰雪的味道,在他看向她的时候,慢慢化在那温柔的表情里,一如他们这些年走过的这一路。叶楠夕抬手抚上他的眼睛,亦是含笑道:“下雪了,路不好走,我来接你回家。”
燕乾握住她冰冷的双手,放着嘴边呵气着道:“好,我们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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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和二十四年元月二十八,从南池街姚府到清华街燕西将军府,十里红妆,百人送嫁,千名将士齐来庆贺,唢呐和锣鼓声响震了整个郡城,就连城外的军营也跟着挂上了大红的喜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