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一多:“他真的是你哥吗?”
辛子谣愣了,回过神来立即反驳:“当然是了!……你什么意思?”
他慢慢道:“可是你自己不是也觉得奇怪吗?你哥不会叫你‘谣谣’,就算失去了记忆,但是人的习惯不会变的。你还说他连口味都变了。”
“那或许是……换了身体后带来的副作用。总之这不能证明什么。”
“我没说他一定不是你哥。”他耐心地解释,“但那种先例也不是没有,你知道吧?大脑银行将大脑弄错了什么的,好比产房里抱错了婴儿,银行给了你别人家的大脑……”
那就太可怕了。
她心乱如麻。
“可是……他知道我的名字!”她死命抓住这只救生圈,“对,他一睁开眼就认出了我,这不可能是偶然!”
“也许那个大脑的主人就住你家附近,恰好认得你……”他打住了,似乎隔着话筒嗅到了这边的暴风雨,他识趣地不再往她脆弱的神经上添砖头,转而安抚,“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想,你可以听过就算了哈~”
怎么可能听过就算!
整个下午她都心神不定。
这份不安一定是被看出来了。傍晚的时候,辛子光走过来,抽走了她搁在膝上的散文集——整整半小时,她一页都没翻,魂游天外。
她抬起脸,失神地看着他。
那张棱角分明的机械面庞上,眉骨人性化地皱起。她不确定他的眼里是否有名为“担忧”的情绪。
他说:“起来,吃东西。”
今天轮到他下厨。
桌上的主菜都是按着她的口味来的。从前这也是他的口味,但现在……变了。
长条桌隔开了两人。桌上的夜来香干花,气味又腥又冷。
她用筷子挑了几粒米,填进嘴里。尝不出味儿。味觉和胸口都被堵住了。
好静。静得能听到调羹搅动汤汁的声音。
忽然,一块糖醋排骨被放进了她的碗里。她手一抖,调羹磕到了碗壁上,脆响。
她慢慢扬起脸,望向他,只见他像是没事人似的,送完排骨,往蒸碗里捞了勺水晶豆腐,径自吃起来。从前他会和她抢糖醋排骨,可现在他只是安静地吃他从前没兴趣的水晶蛋。
她默不吭声地端详他。
他身上穿的家居服是她买的,被他嫌弃条纹颜色太花哨,可还是穿上了。他鼻梁上有张OK绷,是中午两人玩闹时她耍赖皮硬贴上去的,非要他贴满二十四小时,他就真的没撕下来。
明明还是那么宠她……怎么可能不是同一人呢?
她捏着筷子,低声道:“问你个事儿……”
他立刻望过来,像是就等着她问似的。她仿佛听到他松了一口气。
她暗暗苦笑。心乱得很,只能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想清楚了问:“我们,到这里也有半个月吧。你……想起来什么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从他那听到什么,是想听他说记起了,还是说他什么都没记起?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餐厅里静得像深海。沉默是让人喘不过气的水压。
终于,她听到他平稳的嗓音:“我确实想起了一些事……你想听哪方面的?”
“……说说和我有关的吧。”
他忽然站了起来,在她有些颤抖的不解注视下,行至窗边,合上了玻璃窗。——屋外起了夜雾,她患有轻度哮喘,受不了那些雾。
他总是比她更早地注意到对她不利的事。
背对着她,他垂着手,白炽灯照过来,他的影子钉在玻璃窗上。
他说:“我记得有一张大头贴,是你和我合照的,合照的地点在银谷。我把胳膊架在你脑袋上,你不乐意,想推开我,然后机器响了,喀嚓。大头贴完成。”
她眼里亮起一簇光。
细节对得上。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急切地问。
“不记得了。”他顿了顿,”大约是你刚上初中的时候吧,那时你很小。”
差不多。那时她十三岁,第一次去大城市,为了看一眼他读大学的地方。
她问:“你记不记得,你在哪个城市读大学?读的哪一所?”
他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但他却另外补充了她就读的中学,甚至还说出了她某个同桌的名字。
如果他的记忆被锁进了一个旧水箱,那现在从缝隙漏出的点点滴滴,都是关于她的。
夜雾越来越浓,她的心却越来越透亮柔软。她重新认识了这个人。
“你的左手上……”他轻声说,“是不是曾经有条五彩手绳?五种颜色,黑、白、红、青、绿交织在一起……”
她暗暗点头。对。不过这件事算不上秘密,很多人都见过她戴那条手绳。那条手绳对她来说有特别的意义,她从五岁起一直戴着它,直到它断开。
他继续:“那样的手绳我也有一条,是母亲送给我们的,用来编织手绳的黑丝其实是她的头。”
她猛地站起,又惊又喜。
“对!妈妈给我们的!”她奔到他身侧,仰看他,“你还记得送手绳的时候她对我们说了什么?”
他和他玻璃窗里的倒影一起转过身来,静静地望着她,脸上的歉意那么明显。“不记得了。”
她哑了,但心里暖融融的。没有疑惑了。不论他忘了多少,不论他变了多少,他都是她记忆里的哥哥。是她唯一的亲人。
“没关系……没关系的!”她抓住了他的手,可胸腔里翻涌得厉害,因怀疑所产生的内疚、对自己的恼怒、过去数小时的彷徨恐惧,全部糅杂在一起,像一只手推搡着她。她鼻子一酸,踏前一步抱住了他。
辛子光反应奇快地抬手回抱。光芒在他无机质的电子眼里闪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