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刻纪知遥的处境是,他要么得罪文宗帝,要么得罪靖远侯,他总得选一个。
私情上,他不想与温家为敌,且不说温阮,单说温北川也挺有意思的。
可于大义上,他没有道理不听圣旨,拱卫王城。
为臣,为将,便没有任何一种私情可以凌驾于王命之上。
如今眼下温阮这般真诚地请她等一等,又是不是真的能等来转机?
更令纪知遥不解的是,温阮为何不趁此机会,劝说自己与温家结好呢?
这明明是个绝佳的游说时机,只要自己倒戈一击,温家不仅无虞,甚至平添一方助力。
他将疑惑问了出来。
温阮抬眼看他,一字一句地说:“将军之所以是将军,之所以为天下人尊敬,是因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守护的是国土和百姓的安宁,从不该被卷入朝堂心术之争。旁的人我没办法,但我自己,不喜欢让那些靠搏命杀出来累累功绩的将士,成为朝堂棋子,博弈筹码,他们为天下交付了性命和鲜血,若还被人利用,便是对他们最大的不尊重。”
纪知遥眼神微动,明亮有神的双眼中荡开些感慨的笑色,他没想过,有朝一日是从温阮口中听到这句话的。
他第一千九百零八次,想回到过去捅死那个曾将温阮视若无睹的自己。
纪知遥看了一眼营帐外面仍未停的大雨,若有所思地说:“可若时间过了,我没有放鸽子回去,我可能,会被陛下治罪。就算后来的确来了一道挽救他们性命的圣旨,可这与我错过了时间,未遵圣旨,并不相悖。”
“我会想办法。”温阮说,“我既然请了安陵君静侯,就不会让你被陛下治罪。将军府上,也有人去了,你的祖母很安全。”
纪知遥回头看温阮,笑道:“你倒是体贴周到,连后顾之忧如何解决都替我想好了。”
其实温阮来时并没有想好,她来得太匆忙,太心急了,顾不上将所有的事情都筹划周全,后面的事,只能看一步走一步。
但无论如何,她不会让纪知遥因为自己被治罪就是了。
她不敢欠纪知遥这么大的人情。
温阮坐在矮几前,看着桌上的茶水从冒着氤氲的热汽,到渐渐凉透,始终脊背挺直,端庄娴雅,交放在膝上的双手也只是轻轻地微拢着。
她必须要做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必须不露半丝怯意和惊慌,才能稳住纪知遥。
而她全部的赌注,都下在靖远侯身上,她赌靖远侯一定能从文宗帝那里虎口夺食,抢出一道生天。
一只鸽子振着满是雨水的羽翅飞过来,那洁白的鸽子在另一个世界象征着和平和希望,温阮祈祷着,此刻这一只,也能为她带来和平。
纪知遥取下鸽子腿上的信,看了温阮一眼,缓缓展开。
温阮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牙关轻阖,连心脏都似乎不会跳了。
老爹啊,女儿牛逼都吹出去了,你可得对得起你老狐狸的美名,千万不能输啊。
宫中。对峙的一君一臣,谁都没有退让的迹象。
温仲德要陛下收回杀温家门客的命令,他只能寄希望于他儿子温北川,能暂时拖住纪知遥一会儿,让自己这里有时间跟文宗帝继续扯皮。
而文宗帝也想拖着时间,拖到那些人人头落了地,甚至连温北川也一并除了,拖到一只穿过雨水的信鸽落在宫内,太监会用玉盘托着一封带血的密信,送到自己手边,到那时,温仲德在这里再如何暴跳如雷,也无力回天。
照这个情形下去,他们起码还要过个三五招的,才能决出胜负来。
但时间不等人啊。
人命等不起。
温仲德看着桌上的那个茶盏,这茶盏出自宁州的名窑,那里出的瓷器皆是名品珍器,可与商彝周鼎比贵。
这种小东西啊,工艺精湛,式样秀美,就是一点不好,易碎,轻轻嗑一下就是一道口子,但碎时的那音儿很好听,声如钟磬。
温仲德抬头看了一下外面的雨打芭蕉,记起当年也曾是与文宗帝坐在芭蕉叶下分过酒喝的。
更漏沙沙响,未时将过,申时将至。
文宗帝抬眉,轻笑。
温仲德的手,慢慢伸向了桌上那茶盏。
正当他心念电转的时候,太平殿外传来了一声通传:“皇后娘娘求见。”
文宗帝略显诧异地看了靖远侯一眼,靖远侯也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