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乱的雨水,挟着风声呼啸,打在他的皮甲上,一些被弹开,一些,顺着衣甲缝隙滑落,形成无数细密的水线。
“总管,出了什么事?”
王玄策看了看现场环境,脸色微变。
“方才,这里钻出一头诡异,还有一个女人……”
“女人?”
安文生拍马上来诧异道:“什么样的女人,和诡异在一起?”
说话间,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模样显得有些狼狈。
这该死的雨,将贴身衣物都湿透了。
还好大家没有穿上铁甲,否则雨水渗到铁甲缝隙里,灌满雨水的铁甲和贴身皮衣棉衣吸足了水,一齐膨胀起来,那种沉重而冰冷的滋味,只怕会毕生难忘。
“说不上来,她手上抓着蛇,耳朵上也挂着蛇,很奇怪,我觉得她不像人。”
“不像人?”
苏庆节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诧异道:“什么样的人又不像人?”
“你们不知,她头上还长了一对角,出现后,天上就降下暴雨。”
“人呢?”
“不见了。”
苏大为摇摇头,似乎有些遗憾:“很少见这种种类的诡异,《百诡夜行录》上好像都极少人形的诡异,可惜没能抓住。”
“别提什么诡异了?离地方不远了,赶紧赶路吧,这该死的大雨。”苏庆节催促道。
“走吧,大家提起精神,多加防备。”
“这吐蕃和吐谷浑一来,就觉得怪怪的,这里的风物,与大唐,与突厥和西域诸国,都大不相同。”
众人简单说了几句,拍了拍马,忍受雨水浇灌,认准方向继续赶路。
说也奇怪,那片雨好像只罩着方圆一里许。
待走出这个区域,万道金光从纯净的天空,化作无数道金箭射落。
在半空中,画下一道道金色的光影。
“东边日出西边雨,咄咄怪事。”
“我想起一事……”
安文生在马背上,向身后来的方向,那片涌动的黑色雨云区域频频回:“雨师妾在其北,其为人黑,两手各操一蛇,左耳有青蛇,右耳有赤蛇。”
苏大为讶然:“越说越玄虚了,刚才那女子绝对是诡异,怎么可能是山海经里的雨师。”
“阿弥,你说错了,雨师妾不是雨师,是一个巫师国度,《海外西经》有云:巫咸国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色,在登葆山;群巫所从上下也。”
安文生居然一本正经的在分析。
“就算是山海经里的巫,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跟她同时出现的是《百诡夜行录》里排名三百的毒龙。”
“毒龙不是龙,最多算是蛇属。”
“滚。”
“总管,安长史,不要吵了,快到了。”
王玄策在一旁忍笑道。
苏庆节不等苏大为话,早已狠狠抽了一鞭马臀,一骑当先冲向远处的城池。
酒泉,古之肃州,到了。
即将见到阿耶苏定方的兴奋之情,令苏庆节忘记了一切。
……
肃州城。
肃州刺史周雅相年纪在五旬上下,有着大唐官员的风骨,从容、自信,气质儒雅旷达。
见到苏大为和苏庆节时,他主动出迎出刺史府,在门前整了整衣冠,向苏大为拱手道:“见过前总管,见过武邑县公。”
“刺史,我阿耶他……”
苏庆节迫不及待的问:“他如今可安好?”
周雅相脸上现出一丝为难之色,轻拈颔下长须道:“我带你们去。”
安集大使的行营,从刺史府衙出,就在旁边一片宅子里。
跟着神色凝重的周雅相,苏庆节的一颗心,越悬起。
他面无表情的跟在刺史周雅相的身后。
然而胸膛里,却出强烈的心跳声。
“就是这间,这间宅子,就是安集大使,大总管的居所,我有公务在身,就不进去了,亲卫通传后,若大总管愿意相见,他就会让你们进去。”
“愿意相见?”
苏庆节一时忍不住,作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阿耶连我这个亲儿子都不愿见?”
“狮子。”
苏大为伸手,按住苏庆节的肩膀。
他的手稳定而有力,令苏庆节心中的狂躁,渐渐压住。
苏大为向周刺史道:“刺史有劳了,狮子他只是太担心大总管的身体。”
“无妨,我还有政事要处理,先行告辞,待晚间,我为几位设宴。”
周雅相彬彬有礼的拱了拱手,在侍从的陪同下,匆匆离开。
苏大为等人,在古旧宅前等了片刻,听不见宅里有人的声音传出,仿佛这屋子里,安静到没有活人。
苏定方南征北战,还从没有因为身体状况不见客。
难道,这位大唐军神,真的已经油尽灯枯,病势沉重到无法见客?
房门打开。
传令的兵卒神色憔悴的从里走出,先向苏大为等人叉手:“大总管在休息,不过他说让苏前总管,还有武邑县公进去,其余人在偏厢等待即可。”
苏大为与苏庆节对视一眼,又看向身后的安文生和王玄策。
王玄策道:“总管放心,我与安长史在厢房等候。”
“好。”
苏大为看了一眼苏庆节,迫不及待的他在兵卒侧身的一瞬,早已跨步迈进去。
苏大为紧随其后。
进入里间,绕过屏风,看到室内的第一眼,是震撼。
一道光从半透明的窗棂透入。
笔直的打在照壁间的一座明光铠武士身上。
空气中的微尘在上下飞舞。
安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