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做诡异之主,决非单靠智计。
莫非当某手中刀不利?
这百年来,族群里谋逆的,阳奉阴违的,不要太多。
但那些诡异,无一不败在荧惑的手里。
“鬼叔,你年纪长,见识广,自然知道,就算是杀了大唐皇帝,也不代表什么。一个成熟的族群,有着自己的制度,自然会推出新的皇帝。
而到那时,为了大义名份,要就是要替先帝复仇。
诡异是否能当大唐倾力一击?”
苏大为平静的看向桂建超:“我想鬼叔你有答案。”
一个人若是活得久,越到老年,就越是多虑。
多虑,多思,则会瞻前顾后,失去破釜沉舟的勇气。
民间有句老话,越老越怕死。
就是这个意思。
人是如此,诡异又何尝不是如此?
荧惑老了。
行事过于谨慎,早已没了放手一搏,玉石俱焚的那份决心。
这一点,苏大为当日在蜀中时,已经试出来了。
在蜀中都办不到的事。
如今在长安,桂建超却想用一招“金暗脱壳”,用“决”这个傀儡,去完成。
决?
这本身就代表着荧惑渴望自己有那种决心吧?
“杀了当今圣人,对诡异一族无益,除了泄,毫无意义。”
苏大为向桂建超道:“任何阴谋,在实力面前都不值一提,能决定大势的,只有绝对的实力。”
若以后世的话来说,那便是“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内”。
我的炮够大,任你什么阴谋诡计。
就是一炮轰他娘。
炮火洗地,量大管饱。
诡异一族在如今早已失势,变成大唐的“珍稀动物”。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侥幸刺杀了皇帝,也改变不了大势。
只会换来更快消亡。
苏大为的话显然是触到了荧惑星君的痛处。
他的眼中血芒闪动,身上的气息变得十分古怪。
那是一种暴戾到随时将要爆炸。
又极力压抑,处于边缘处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
“鬼叔,你……走火入魔了?”
苏大为皱了皱眉。
以荧惑星君的修为,是决不可能出现这种气息不稳情况。
但现在偏偏出现了。
那就只有走火入魔一个可能。
桂建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双眼死死盯着苏大为,说话似乎颇为费劲,从齿缝间一字一字的道:“我真的后悔了,若早知你会变成我族大敌,应该……”
应该什么,他没说。
但苏大为明白他的意思。
“鬼叔,你下不了手,人越老,心越软。”
看着桂建超眼中血芒大盛,苏大为忙道:“您先别动怒,我你是知道的,我不岐视诡异,但也不愿诡异破坏大唐的繁盛,我希望两族能和平,和睦相处。
在长安隐居的那些诡异,这些年一直过得不错,不是吗?
易经上说,时移世易,一个族群要延续下去,靠的不是少数几个人去奋斗,去逆天而为。
靠的是能顺应环境,与时俱进。
不要老想着从前,从前那样的环境,现在不再有了。”
话糙理不糙。
桂建超脸颊微微抽动,沉着脸点点头:“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他活了几百年,若是还不明白这些道理,早就死了。
但明白了,也未必代表愿意接受。
道理是道理,情感是情感。
从大唐建立前,占据天下轰轰烈烈,凌驾于人族之上的超然种族。
到现在,变成少数,被人族压制,不得不依附人族,潜藏在市井间,苟延残喘。
这种落差实在太大。
桂建超双眼闭起,似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良久之后,他才道:“从今以后,我不再做无益的尝试。”
“您就算想尝试,我也没什么话说,但是……实力在这里,若诡异太引皇帝注目,那便是灭顶之灾。”
“贼你妈,你不气死我不甘心啊!”
桂建超破口大骂。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一起笑起来。
“你说的话真难听,但确实有道理。”
桂建超站起身:“我老了,这一身伤病,不去好好休养怕是活不久。”
“鬼叔!”
“沙门说成住坏空,谁能逃避。”桂建超佝偻着腰身,摆摆手:“我也有大限来临的一日。”
“我能为鬼叔做点什么?”
“嗯,或许可以。”
“啊?”
苏大为一愣,就见桂建超上下打量着他,点点头道:“上次宫禁之乱,你就让刀劳他们效忠于你,我想了想,这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鬼叔,你……”
“我这次是真的要离开长安了,也许能多活些年,也许伤势了就死在外面。”
桂建超伸手抓住苏大为的手:“诡异将死,其言也善,我死不要紧,唯一不放心,就是长安这一帮亲族,所以,我想将他们都托付给你。”
“鬼叔,我是人,如何能管诡异?”
“不,你不是人,谁说你是人?”
桂建超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鲸油灯光下,他的脸色黄惨惨的,看起来有些瘆人。
他的手,更是寒凉刺骨,毫无半分人气。
“鬼叔,熟归熟,话可不能乱说。”
“你体内有腾根之瞳,不假吧?”
“这倒是。”
“既有诡异一族大能在你身体里,你敢说自己是人?”
“咳咳!鬼叔,你这是赖上我了?”
“不服?”
桂建超两眼一眯,今夜第一次在苏大为面前,露出占到便宜的得意笑容:“不服也给老夫憋着。”
说着,不待苏大为作声,回头向门外喊了一声:“刀劳。”
“在。”
阴风吹起,黑雾涌入。
雾中,渐渐露出刀劳的身形。
屋内的光芒,一时被黑雾所遮掩,变得昏暗无比。
隐约只见刀劳一身黑甲,双手带着弯刀,伫在诡异身后,向苏大为叉手行礼:“见过星君。”
“你叫我星君?”
苏大为一时大奇。
桂建超心中大乐,哈哈笑道:“你承我的衣钵,统领长安诡异,今后便是新的荧惑星君。”
说完这句话,他难掩心中得意:阿弥虽然厉害,但你体内有腾根之瞳,与我诡异一族渊源甚深,再加上你家中那位……嘿嘿,由阿弥统领长安诡异,谁也挑不出错来。
再说这小子狡猾得很,有他照应,长安诡异吃不了亏。
而他在人族的地位,足以庇佑我族。
这么一想,感觉就像是早年投资,如今收益百倍一般。
心中的爽快,无与伦比。
“念头一变天地宽呐,老夫不与你们人族为敌,但是你照应咱们诡异,这岂非双赢?”
“赢你妹啊!”
苏大为霍然站起:“腾根之腾只是我这具身体的租客,他左右不了我的思维,我岂能……”
“那不是更好!”
桂建超大乐:“若你真是腾根之瞳主宰身体,老夫还不敢把族**给你。”
腾根之瞳那个疯子,连排名第一的腾迅都敢挑战。
若是他掌握长安诡异,天知道会出什么妖娥子。
也许狂性上来,亲手将长安诡异屠了也不一定。
苏大为则完全不同。
一个字:靠谱!
刀劳也在一旁连连点头,似是对桂建超的话十分认同。
“可我不想做什么荧惑星君。”
苏大为苦笑道:“荧惑自古象征战乱,而我只想大唐盛世,守护家人。”
“总之这星君你当定了,你若不想叫荧惑,要叫腾根星君也由得你。”
噗!
这什么破名字?
苏大为一脸懵逼。
“刀劳,把见面礼给星君。”
桂建超在一旁指了指。
刀劳低头领命,将一只手向苏大为伸出来。
那只黑色的,不似人手,更像是某种兽爪的掌中,一枚银色的圆珠静静的停着。
点点莹光自圆珠上散。
“这是?”
“这是张果祭炼的法宝,好像是用一种蛊虫制成,昨夜我族为你出力,替你从张果徒弟手里夺下此宝,当做献给新晋星君的见面礼。”
桂建超轻轻咳了一声:“还不献给星君。”
“是。”
刀劳老老实实,将圆珠送入苏大为手中。
这东西一入手,苏大为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桂建超在提醒自己,诡异一族已经在为他办事了。
想甩脱诡异推卸责任,门都没有。
不,连窗子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