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凌夙诚今天相当配合,居然还会一脸认真地主动追问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的后续。
“哦,就是那个时候啊,看着那群大人被我怼得哑口无言的样子,我心中正有点小得意……毕竟看着翟一文当时那怂样,觉得自己是伸张了正义嘛。”话还没说完,元岁已经憋不出“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所以,当我看到他张嘴打算开口的时候,心里都已经暗戳戳地准备好迎接暴风骤雨般的感谢了!结果,他居然擦了把脸上的眼泪,扯着哭得嘶哑的嗓子大声说到,‘他妈的总算还有个有点良心的说了句人话’!我当时就愣住了……不,当场所有人都被他镇住了。”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对,就是那一瞬间,他温柔内向的形象在我心中骤然崩塌了。”元岁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胸口,“您大概想象不出来,嚯,他当时抬起头,凶巴巴扫视周围一圈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所以,当时的我也被吓到了,并且很快后知后觉地开始生气起来,觉得自己刚刚的好心都喂了狗,对方非但没领情,而且从一开始就把我预设成和那群混蛋一样的人——后面这点让我挺难接受的,所以我瞬间就摔东西跑掉了。”
“……摔东西跑掉?”
“还是心态放的不够平和,长大后想想,别人不愿意心领你随便施舍的‘善意’,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元岁的语气听起来还挺轻松,想来是早已释怀了这件出乎意料的小事,“但我那时可真是气的够呛,简直觉得自己像个像个自作多情的傻子一样,所以我俩的友情在那个刚刚建立起的瞬间结束了,之后都是在互相嫌弃的状态下,通过不断解决对方新添的麻烦才磨砺出的感人兄弟情。”
“喔。”凌夙诚出了一声疑似带有感叹色彩的音调,“你跳过解释的部分太多了,导致最终的结果听上去有点不可思议。”
“是吗?我是担心您对这些八卦不太感兴趣嘛。”
“从那之后,他说话就是现在这种风格了么?”
“是,不过也不完全是。”注意到凌夙诚甚至转过身来表示对这段闲聊的关注,得到了某种鼓励的元岁决定用心地再加深一下故事细节,“一个人的心态可能会在瞬间就完成跨越式的转变,但是在为人处世上的习惯肯定还是一步一步塑造的。之后的很长时间,他都过得挺不容易。翟阿姨不但在周围人的冷暴力下失去了工作,还因为疾病而花光了家里仅剩的存款,好不容易康复之后又因为严重的心理问题而长时间不敢出门。那段时间里,真是每一次见到翟一文,我都觉得他看上去又‘沧桑’了一点……虽然这么说可能是有一点点夸张啦。”
这样的展开让凌夙诚沉默了。
“老大你不要想太多啦,你看他现在不也还好好的吗?虽然近几年脾气确实是越来越大,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有点忍不了了,但也是一想到这些,就懒得跟他计较了。”
“我记得你曾经提过,他在军校期间曾经记过,因此才没能加入军队。”凌夙诚的记性一向不错,居然还记得她几天前只来得及说了个半截的话。
“他岂止是曾经记过,他是被记了两次大过!差点就被军校开除啦!最后能平安去警局里混饭吃,还要亏了我——现在的爸。”元岁的语气越来越有评书一般的感染力,“顺便偷偷告诉您,其实他最初是一点也不想被选去军校的,因为担心自己要是早死的话阿姨会没人照顾……后来勉强接受,也是因为军校里不但学生吃住免费,还有额外的补贴。他和翟阿姨两个人很长时间内日子都过得挺清贫的。”
“我看过他的档案。”凌夙诚边回忆边说,“好像一次是因为‘夜不归宿,并参与校外斗殴,影响恶劣’,另一次是‘无故离校,干涉警局执行任务且违规收取高额‘委托费’。’这第一件我还能勉强从字面理解,可第二件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就暴露像是您常用的这种‘官方措辞’的弊端了。”手电筒的光线随着元岁的摇头晃脑而晃悠个不停,“作为少数几个真正的知情人,我得替他正名一下。所谓的‘校外斗殴事件’,是因为他在备考期间,突然听说有一伙结仇多年的小混混在翟阿姨好不容易慢慢经营起来的书店里闹事儿,就立刻翻墙离了校,一个人把十几个小混混全部送进了医院……呃,大概影响是挺恶劣的吧。毕竟他在正式进入军校训练前,和这伙人还只能互相挂彩的五五开,短短一年之后就可以完全吊打他们……这证明了咱们军校教育方面的实力呀!”
“……他的经历挺传奇的。”凌夙诚忍不住评论到。
“至于第二件呢,起因就更让旁人难以揣测了。”元岁说到了兴头上,顺手从小包里抓出了一颗糖,撕开含在了嘴里,再开口时吐字稍微有些含糊,“因为那段时间沙龙生意特别不景气,翟阿姨快要付不起房租啦,我本来也帮忙凑了点,但他死活不要,非要偷偷摸摸出门接活——哦,就是帮人破破案,收点额外的感谢费之类的……结果他办事效率非常之高,时常比警察动作还快,生意越来越好,后来就被学校给现了呗。”
“他挺厉害的。”凌夙诚的口气中流露出了一丝严肃的敬意。
元岁突然心虚地眨巴眨巴眼睛,再开口时音调都有点飘:“老大,您大概也已经猜出来了,其实我早在酝酿着要把这些事儿告诉您,因为——”
“我知道这些之后,就一定会像你这样多忍他一阵子。”凌夙诚恢复面无表情的状态并点点头,“你的做法没什么问题。早了解一些关于新下属的事情,也方便接下来共事。”
“所以,也是因为这样,当我意识到业小姐是在没人告诉她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的前提下对翟一文产生了一点点微妙的好感时,竟然有点感动。”元岁特别正儿八经地叹了口气,“敢接近这样一个浑身是刺儿的家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呀!年轻人的爱情或许就是这么无畏吧。”
“……业小姐应该比你要稍微年长一些吧。”凌夙诚在一旁提醒到,“以及,你简直就像是在以长辈的语气说话似的。”
“我和翟一文平常都是这么交流的。小日子过得不错的时候可以大半年都不联系,一旦碰上啥自己搞不定的事情之后,才又会将他视作大哥一般的角色,平时都是把对方当做熊孩子的。”元岁笑着解释,“所以我才说,我俩压根算不上‘朋友’,而像是甩不掉的亲戚。打从心里来说,我虽然也说不上有多喜欢他这糟糕的个性,但也没办法看见他再一次面临失业,所以只能麻烦您了。”
“没事。从你的描述来看,他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凌夙诚顿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疑虑,“不过你这样刻意……好么?”
“您是觉得我在私拉乱接红线?”元岁神神秘秘地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不不不,您要相信我的眼光。对于翟一文这种人来说,能够表现的不那么像是厌恶,就已经足够证明他对业小姐也是有好感的。虽然这其中的缘由我也不能理解,毕竟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路的。”同样顿了一下,元岁似乎颇为感慨,下意识就溜出了心中的大实话,“或许这就是爱情的不可思议吧。呃,不过您应该不太能理解这种感觉,毕竟您——”
“是啊。”凌夙诚的目光在她的脸上短暂地逡巡了一会儿,声音低缓地打断了她,同时背过身去,“真是不可思议呢。”
悠闲的笑容突然在脸上僵住,掌心亮晶晶的糖纸轻飘飘的落在了地面上,元岁徒劳地攥住了空荡荡的手心,半天也没能再出一个多余的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