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冲着凌夙诚笑了一下,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到:“就在那个瞬间,我终于明白,我时常体验到的‘违和感’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了。”
“什么意思?”
“你说,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啊。”长长的叹了口气,孔仲思脸上的笑容甚至并没有因此而消散,“明明可以面不改色地吃下盘子里烹饪好的食物,却捂着眼睛说自己不忍心看屠宰牲畜的过程。”
“你想说我们其实都很虚伪?”凌夙诚问。
“不,不是的。”孔仲思重重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认识到了自己的‘不正常’。”
凌夙诚觉得自己愈迷惑了。
“我啊,好像从来都理解不了,人们为什么会觉得‘花’这种东西是‘美’的。”孔仲思浓浓的眉毛皱起,仿佛正在谈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也从来不明白,小猫小狗这种东西可爱在哪里。它们和蝙蝠一样,不都只是哺乳动物的一种吗?同样是大量病毒的载体,同样有伤人的风险,人类为什么总是倾向于喜欢某些特定的,小巧的,眼睛圆圆的,毛茸茸的东西呢?”
他面朝凌夙诚,双臂大张,就像是正要将观众的情绪带动到最高潮的歌剧演员:“我既不懂为什么父母生下了我,就必须得爱我。自然界里有那么多会把刚生下来的幼崽吃掉以补充营养的物种,不是吗?也不懂为什么自己向老师举报了考试中作弊的同学,就会遭人记恨。是他们先违反的规则呀!又或者说,所谓的‘爱’和‘恨’,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大脑中分泌的某种物质吗?这也太抽象了。”
“你是想说自己其实从没有体验到过……感情吗?”同样是皱眉的动作,向来寡言少语的凌夙诚对困惑的表现反而要自然得多。
“是啊。但为了能够融入这个世界,不被所有人视为怪胎,我这三十几年来,每一天都必须让自己看起来和旁人没什么不同。”孔仲思抓了一把自己的头,“我就像是个读不懂剧本的演员,每天却被逼着行走于一个个接连不断的片场。你能明白这种感觉么?我真的觉得自己活的很累。”
“所以,你其实也并不能够理解苏渺对你的感情,对么?”凌夙诚看着他的眼神里渐渐生出一股怜悯。
“她每天都贴在我的耳边,告诉我她爱我。”脸上泛起一点幸福的红晕,孔仲思此时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文艺片里的男主角,“不管我是否能够回应,怎么拙劣的表达,她从不放弃。虽然我还是不能理解她究竟为什么这么执着,但是我想,或许这就是‘爱’?世界上总算还有一个人是真的爱我,这样也足够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
似乎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孔仲思的表情又垮了下来,转而问到:“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会选中我吗?”
“因为你的天赋很特别。”凌夙诚下意识握紧了袖子里的刀柄。
“是啊,很特别。我的天赋,就是模仿。不仅仅是模仿别人的动作,招式,甚至是……别人正在使用的天赋。”孔仲思歪着脑袋看着他,“这真是命运对我最大的讽刺,对不对?”
“我听父亲说过一点,关于你的事。”凌夙诚调整了一下重心,保证自己随时处在可以出手的最佳状态,“你能够展现出什么能力,是对手决定的。如果面对的是普通人,那么你也只能施展出普通的格斗技巧。但如果面对的是天赋者,你可以在他使用能力的同时,模仿他的样子,以完全相同的方式运用他人的天赋。一旦对方停止,你也不再能够接着使用。换句话说,你就像是一面镜子,要是并没有人站在你的面前,你就不能映出任何东西。”
“也不只是这样,我无法使用我理解不了的东西。比如所谓的‘精神能力’,又或者——”孔仲思刻意拉了一个长音,“你和你的父亲,曾经也不行。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始终无法模仿你控制重力的能力。因为你唯一的天赋,就是‘显现’,换句话说,你就像是万能溶剂。这实在是太超越我贫瘠的想象力了,不准确实验几次,我是不敢相信的。”
“我不想被比喻成这么奇怪的东西。”凌夙诚准确的抓住了对方口中的“曾经”两个字。
“我还是很感谢你的父亲的。正是因为他不想把一些会脏手的事情交到你手上,我才有机会接触到很多秘密。”
“这些秘密值得你杀死‘世界上唯一一个真爱你的人’么?”或许听上去像是在讽刺,但是凌夙诚的语气听上去却有些悲哀的意味。
深呼吸的声音就像是在用力拉动风箱。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似的,孔仲思拼命地使劲儿点头,咬着牙回答到:“当然。对于我们这些从还是一个试管里的胚胎开始,一生都只能任人鱼肉的家伙来说,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