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是当然的。我和他都是三十多岁才有了儿子,他又不算长命,你肯定没什么机会见到他的。”男人的双手在胸前重叠,眼睛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如果他还在的话,估计你们祖孙俩会意外的很合得来……我以前总想,无论是我还是你母亲,都说不上脾气有多好,现在想想,你好像是像他吧。”
“是么。”凌夙诚没有给出什么特别的反馈。
“他这个人啊……一生都庸庸碌碌的。年轻的时候,随波逐流的就近干点活儿糊口,被掘了能力,又一直乖乖的受人摆布。就连你奶奶……唉,她也是硬被上面的人指派给你爷爷的,脾气大得很,成天指着你爷爷的鼻子骂骂咧咧的,对我也嫌弃的不行……在我眼里,他俩根本说不上有什么感情,小时候,我见医生的次数比他俩要多多了。但尽管是这样,你奶奶去世的时候,他还是挺难过的样子。”顿了一下,凌培风下了结论,“他就是这种念旧的老好人。”
觉得自己没有插嘴的必要,凌夙诚只是坐姿端正的听着。
“印象里,他唯一一次对着我生气,就是我告诉他自己想要进入对策组的时候……不,应该这么说,他对于船内的运行,似乎一直都非常悲观。我小时候总是以为,这是他们那一代一辈子多灾多难的人的共性。”男人的脸上流露出怀念的表情,“‘螳臂当车’,他是这么对我说的……现在想想,很多事情,这个我心里一直说不上聪明的父亲,其实早就提醒过我了。”
沉默了一会儿,凌夙诚将交握的双手放在膝上,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为什么要这么做?”
“哦。”男人故意重重一点头,笑着望着他,“你真的想不明白?”
凌夙诚的眼神闪烁。
“你看看窗外,这些还有闲情逸致浪费资源用作声讨我们的人。”凌培风屈起手指敲了敲玻璃,“他们好像都已经忘了,别说是什么甜点咖啡了……就连我们这种运行一向还算不错的船,能够保证全员每天都能填饱肚子,不过也就是从十多年前才开始的事情。”
给自己倒了一杯没有味道的茶水,凌培风悠悠地吹散了面前的白雾,接着说到:“同情心这种东西要是有用的话,武器的明就根本是没有必要的。大家只要坐在一起哭一哭,分享一下彼此的难处,很快就会互相感动的泪流满面了。”
“如果生活在船内的代价,就是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凌夙诚努力组织着语言,“那我们为什么不把选择的权力交给所有人呢?好吧,我知道这样说是很天真……但是,我们至少不该瞒着他们,自顾自的做着自以为为他们好的事情吧?”
“既然一开始的人选择了隐瞒,我们就已经没得选了。”凌培风展开手臂,示意他看着外面,“喏,这就是开诚布公的结果……虽然是被迫的,但意思都是一样的。至于把权力交给所有人什么的……”他舔了舔嘴唇,“你应该知道吧,水上都市从诞生之初就被人赋予的‘意义’。”
“人类最后的堡垒?”
“不,是人类最后的护盾。我们可没有堡垒的本事。”凌培风看着他的眼睛,“只要这些船还在,‘六指’始终就会有所忌惮,也会短暂的满足于这种新旧人类和它们之间脆弱的三足鼎立的局势……说的更明白一点,只要‘新人类’这面旗帜还没有倒下,人类对他们来说就还算是具备一定的反抗能力。付出高昂的代价以换取胜利,和全面碾压比起来,管他是人还是外星人,都会谨慎的斟酌利弊的。”
“‘新人类’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珍贵的资源……是这个意思么?”
“是啊。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们中的每一个,都是一颗有威慑力的子弹。”凌培风挺直了背,目光坚硬的甚至有些骇人,“如果让这么贵重的东西在我手上消亡了,我很可能就会成为导致人类灭亡的千古罪人——这样的理由够有说服力么?”
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凌夙诚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很轻:“但是人就是人,不是什么‘资源’,也不是什么武器。”他也抬起头,看着自己在这样的高压下渐渐露出老态的父亲,“懂不懂道理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为了‘道理’献身是另一回事。我只能说,你们做下这一切的理由并不低劣,但也说不上一定就比其他人高尚许多。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人想要追求自由和尊严的心本身是没有错的,这几乎算是稍微高级一点的生物的本能。”
“是啊,所以到了现在,我也不怪他们不领情。”男人倒是承认的爽快,“只是后面的路就只能靠他们自己走下去了……唉,祝他们好运吧。对我来说,唯一有点接受不了的是,这种情况最终应验在了我的任上。作为一个好胜心很强的人,这实在是有点讽刺啊。”
少见斯文的抿了一小口茶水,男人冲着他一昂下巴,平静地说:“时间有限,况且我们已经浪费了不少了……提纲挈领的向我讲讲,我们是怎么沦落到这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