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而降的雪花洋洋洒洒,像是被人撕碎了的棉絮似的被风裹挟着四处乱飞。元岁一动不动地蹲在墙角,小心地用手背蹭了蹭睫毛,试图把那些遮掩视线的白色晶粒用体温融化。
估计要正式开始了。她抬起头,让一片雪花恰好穿过白气,点在眉心上。
第一声炮响在不远处炸开的时候,元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像自己这样的“天赋者”算不算是这个混乱时代最标志性的衍生产品。如果真有一天,就像是那些老的幻电影惯用的结局里叙述的那样,“地球又恢复了和平”,人类是否也不再需要她这样的怪物出生了。
这样也好。这个本该只兑现在一代人身上的奇迹,已经被他们强行用不太干净的技术手段留住太久了。
童思源大约和自己的弟弟弟妹配合得很顺利。飞扬的雪花之上,格外阴沉的天空仿佛离地面很近。凌厉的寒风将原本盖在机器上遮阴的布料全部吹飞,出了一阵又一阵类似搓揉纸张的声音。
六指军队的装备好,准头自然也不错。在这样的天气里,居然还能保证十炮弹里能有九从她的头顶掠过。但又仅仅是掠过而已。顾岚的能力不是摆在好看的,漂浮的烟尘正不断地在泵站的头顶汇集,最后随着雪花向四周飘散开去。
想必那些外星人很快就会意识到这样远距离的攻击对他们几个人来说就像是隔靴搔痒。毕竟天赋者群体和其他人类完全无法同日而语。只要搭配得当,三种能力叠加出的效果时常会随着队友之间的熟悉成倍放大。这就像是船内从前百般尝试后才最终定下的独立小组模式,队伍的战斗力往往与人数无关,毕竟要是队里一个人擅长放火,另一个人专攻用水,估计两个人都巴不得对方早点受伤退役。
鼻腔里是满满的硝烟味道。爆炸的火光就像是烟花一般倒映在元岁的眼睛里。她知道留给自己呆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接下来的行动里,只要她出一点不痛不痒的小错,就会让另三个人赌上性命也要替她吸引火力的行为变成一场毫无意义的闹剧。
效果有限的轰炸暂时结束了。元岁转着脖子看了看周围。除了有一把放在高一级平台上的躺椅被激飞的石块打瘸了一条腿,地面和之前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多了一层薄薄的灰。
现范围打击不行,六指应该就会派小队过来强攻了。在没钱批量制造机械彻底取代肉体凡胎的军人的前提下,当今世界上所有队伍的战术都大差不离。
元岁缩着脖子,把帽檐扣的更低。她知道对于童思源那几个人来说,在短距离内对付专业训练过的士兵要比拦下炸弹困难多了。
军人的脚步声总是既重又轻。感受到与敌人距离的接近,元岁一边努力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以尽可能卡进墙角与障碍物构成的视线死角里,一边通过地面上一小滩水的反光判断是否有人即将穿越这里。
她现在正处于泵站的最外围。按道理来说,只要过来的敌人不瞎,一定会先跟她交上手。但在这种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太开的情况下,所有人的面貌都被大雪糊做了一团,浑水摸鱼成功的可能性至少不是零。
一声距离极近的惨叫令元岁稍微回神。貌似是有个刚翻过墙头的人被飞来的石头砸个正着,头朝下坠落到了不远处。血瞬间在地面上蔓延开来。但是很快,数双军靴还是踏过了同伴的尸体,原地分成两组后,以墙壁做掩护不断朝前波浪式推进。
瞥了一眼地板上那个面目模糊的人形,元岁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几个略有僵硬但是依旧一往无前的军装背影上。
难怪会有人把军人形容成最冷酷的杀手。元岁看着一地带血的脚印,不禁感到一丝丝的唏嘘。好像有哪位军校的老师曾在课堂上说过,很多人一辈子连杀鸡都不敢正眼看,只有拥有过硬的心理素质和较低的道德底线,那些通过一试二试选拔上来的学生才能逐渐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
可按这个标准来考虑的话,凌夙诚明显在道德底线这一项上超标太多了,但他在职业方面的优秀却是毋庸置疑的。有了这个标杆人物在前,如果以后还能再见到那位老师的话,元岁一定要拍着胸脯纠正他,军人不是什么杀人魔鬼,也不是什么绞肉机器,只是以“团队胜利”为目标执行任务的机械零件罢了,把我们和那些真的杀人魔相提并论,实际上是一种毋庸置疑的侮辱。
除了天生有人格方面障碍的特例,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做到对生命的逝去视而不见。这种低落的情绪甚至不用细分死者究竟是敌是友。先头部队离开后,元岁不得不怀着略微的不适,在原地正面目睹六指的后续增援小组是如何踏着越摞越高的尸体前行。
这样的人员规模,一旦突破层层阻碍深入泵站的核心区域,童思源那三个大概顶不了太久。如果可以的话,元岁应该在这里伸出援手,使用能力拖延六指进攻的进度。但为了任务的顺利完成,她只能继续佯装镇定,冷眼旁观。
按照最近几天恶补的六指资料来看,它们军队内部的男女比例大约是七比一。生理构造决定了先天的力量差距,除了技术部门内部相对平等以外,女性一般都被塞在队伍的末尾,负责装备支持即处理伤员的工作。
这意味着元岁还需要在原地等待更久的时间,直至目送所有先头部队从面前经过。
余光隐约捕捉到几个更加娇小的人影的同时,元岁弓着背活动了一下冻麻了的手腕脚腕,抛出几根线绳缠住了一具尸体的手脚。
“等等,这里好像还有生还者!”她听见了一个比较年轻的女声惊呼一声。
一只血淋淋的手被远程操控着晃了晃。这支男女混合的队伍很快默契地分散了些。多数继续头也不回地端着枪上前,剩下几个向周围散开检查遗体。
元岁继续按兵不动,直到确认这群兼职战地医生的敌人身上没有区别于其他军人身上的标记。
没有人在工作中交头接耳。也不知道是因为收拾尸体需要相对严肃的气氛,还是这队人其实是临时凑在一起的,互相根本不熟。当然,元岁更希望是后者。
她浑身绷紧,抓住一个瞬间控制线绳勒住了一名距离最近的六指的脖子,阔步上前用肩膀顶住那人不停挣扎的背,然后将尸体无声地放倒,用交织在地面上的细线快速地拖进自己之前藏身的死角。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