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微微颌以示赞同,却没有说话。
鲁肃是实干派,没什么套话,而且咄咄逼人,开口便是争,没有一点礼义谦让之风。这倒也符合他的个性。榻上对时,他也是开门见山就否定了孙权所谓的桓文之功,直言汉室不可复兴,是一个标准的进取派,和老好人一点也不搭边。
“朝廷西迁,定都关中,有故秦之基业,有炎汉之道统,攻则不足,守则有余。关中四塞,益州富饶,若能兼而有之,则尽有西方地势之利。并州有匈奴,凉州有羌,若能抚之,既得弓马之劲,又补户口之缺,俨然一强秦也。只是朝中关东儒臣多,因循守旧,未必肯变夷为夏。天子年幼,威信不足,难掌权柄,必为大臣左右,纵有自强之心也不能随心所欲。以肃观之,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关中无力东出,出则必败。此将军之友也,可与盟好。”
“袁绍北奔,凭四世积威,势倾天下,巧取兖,豪夺冀,跨有大河,户口殷实。内有世家豪强支持,外有匈奴、乌桓、鲜卑之助,兼有天时、地利、人和,非唯将军不能与之争,即使朝廷也要避让三舍。此将军之劲敌也,不可不防。”
“公孙瓒、陶谦之流出身卑微,不得世家支持,又见识短浅,不能拔俊杰于寒门,唯能逞其私智,奋其蛮勇,据一州数郡之地,得意于一时,久则难以为继,终将为强者所并,此将军之徒也,可驱而用之。刘虞虽有宗室之名,奈何智术短浅,志大才疏,倒行逆施,败亡在即。贾诩、牛辅之徒本凉州之虎狼,寄居河东,既失根本,又有强敌在侧,苟延残喘,不足为虑。张燕黄巾余孽,乌合之众,可忽而不计。”
“将军以江东为根基,以荆豫为两翼,两面受敌。西进则以低取高,北上则以步敌骑,皆处于劣势,难进易退。将军父子出身寒微,非累世官宦之家,无门生故吏之助,江东户口又不能与中原相敌,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皆无。看似风卷残云,天下三分有其一,实则如居积薪,但有一丝疏忽,便是引火烧身。”
孙策默默地看着鲁肃,心中骇然。相比于与孙权榻上对的鲁肃,现在的鲁肃还没有走出东城,他对最近的形势了解得并不详细,甚至可能不知道曹操已经进入益州,所以只能从大势上进行分析。但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江东劣势,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不容他不予以重视。
他已经占据了豫州和大半个荆州,也占据了扬州的大半。如果不出意外,豫章很快就可以入手,再给周瑜一年半载时间,荆州也可以全部入手。但这就是江东的极限了。向西,仰攻益州,千难万难。向北,进入中原地区,战马短缺的劣势会让他举步维艰。
这就是孙吴的极限,是地理形势决定的,不由人的意志为转移。他只不过提前到达了极限而已。相比于孙权受限于合肥,他可以走得更远一点,但再远也不会越过黄河。如果不能打破这个极限,接下来很难再保持迅速的扩张势头。
“如之奈何?”孙策向鲁肃请教。能看到江东劣势的人比比皆是,能不能有解决这个问题,才是区别普通人和高手的试金石。
“有甲乙两计,可供将军选择。”
孙策忍不住笑了。这些谋士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么,不是上中下三策,就是甲乙两计。
“愿闻其详。”
“甲计,向朝廷称藩,画江自守,以观天下形势。袁绍虽有天时、地利、人和,但他亦有内忧。一是世家倾轧,派系林立,内耗在所难免。二是儒生迂阔,重文轻武,又重门阀,空谈道德,鄙视权谋,太平时自可雍容,乱世难免狼狈。三是袁绍年近半百,大局未定,又四面受敌,若十年内不能取得优势,其智谋、体力都会难以为继。此消彼长,朝廷与袁氏相争,逐鹿中原,将军也许有可趁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