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温心里咯噔一下,喜悦淡了几分。
“长安是西京,又是董卓所迫,天子迁都乃是顺水推舟,尚属情有可原。再迁益州,又如何解释?既然天子偏居益州,弃中原于不顾,那中原人心里还会有朝廷吗?天下不可无主,既然天子偏安益州,自然会有王者兴起。”张纮微微一笑。“放眼天下,舍孙将军其谁?”
“可是……”赵温面红耳赤,强辩道:“如今朝廷举步维艰,退守益州,总比困居关中强上三分。”
“子柔兄所言甚是,对朝廷来说,退守益州的确是一个选择,只要经营得当,至少可以再坚持二三十年。可是对益州来说,这却未必是一个上佳的选择。我怕用不了十年,益州百姓就会像关中百姓一样争赴荆州。子柔兄,你赵家的富贵可是建立在益州百姓的苦难之上的。”
赵温抗声道:“那又如何?益州是朝廷的益州,但使有利于朝廷,益州人当仁不让。”
“子柔兄忠义,令人敬佩。”张纮笑眯眯地点点头。“你放心吧,孙将军有仁心,断不会生吴汉屠蜀那样的事。只不过新朝恩泽能不能越过巫山、秦岭,那就不能好说了。”
赵温嚅了嚅嘴,欲言又止。他知道这件事牵涉极广,绝不是说说这么简单,就连提议的士孙瑞本人都说这只是无奈之举,可见一斑。他身为蜀人,要考虑的东西更多。天子幸蜀,益州人可得一时风光,加官进爵在所难免,但风光的背后是巨大的代价,供养一个朝廷需要花多少钱,他就算迂阔,不像孙策、郭嘉那样能将账算得清清楚楚,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益州撑不了几年。
如果天子在益州休养生息几年,还有机会平定天下,再次中兴,那益州人吃几年苦能换来几十年的荣华富贵,那也就罢了。可是如果吃苦的结果却只是为大汉延续十余年,然后迎来战火,即使到了新朝还要倍受压制,这代价就太大了,没几个人愿意做这亏本生意。
天子能战胜孙策吗?就算不是绝无可能,至少也是希望渺茫。赵家深受国恩,可以忠心为国,不惜代价,可是其他人呢?益州可不是中原,益州民风剽悍,世家、豪强出仕的少,没享受过朝廷的恩惠,大多数人没什么忠义之心,他们更重看自己的利益,朝廷为了控制局面,说不定要大开杀戒。
不久之前,刘焉就是这么干的。
想起那些被刘焉杀掉的乡党,赵温打了个激零,后背直冒凉气。
张纮没有再说这个话题,陪着赵温回到船上,在湖中游览了一番,还领他去看水师操练。赵温心事重重,根本没有心思细看,再说他也不懂军事,只知道这些水师的楼船很大,士气很旺,一看就知道是精锐之师,至于战术好不好,又有什么优劣,他是一窍不通,看不出所以然。
回到驿舍,张纮将赵温送下车,拱手作别。“子柔兄,我这两天还有些俗务,不能来陪你,你也不用着急,好好想一想,再做决定不迟,反正这事也不急。”
赵温答应,看着张纮离开,回到自己的房中,来回踱步,捻着胡须,反复盘算,久久不能决定。赵范和王安见了,疑惑不已。赵范仗着亲戚,凑上来问了一句。赵温停住脚步,打量了他两眼。
“小子,我问你,如果天子巡幸益州,你愿意吗?”
赵范一愣。“叔祖,天子要巡幸益州?”
“你不用想那么多,就你愿不愿意吧。”
赵范挠了挠头。“如果能让我做官,我就愿意,如果不让我做官,我就无所谓了。”
“如果不让你做官,还要增加赋税呢?”
这次赵范没有犹豫,脱口而出。“那我不愿意。现在税已经很重了,还加税?”一看赵温脸色不对,他又连忙说道:“叔祖,你是做官的,不用交赋锐,不知道普通人家难熬。一年辛苦,最后剩不下几个钱,如果再加税,可能连温饱都不能保证。你想想,以前皇帝有天下,除了益州还有中原,手脚大惯了,现在只剩下益州,所有的开支都由益州供给,那得加多少税?不知道多少人家要倾家荡产呢……”
赵范叫苦不迭,王安也跟着帮腔,他比赵范还要紧张。赵范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赵家子弟,又跟着赵温这么多年,将来做官的希望比较大,他则不同,他是赵温的外亲,将来就算能做官也仅限于他一人,而且不会是什么大官,家里的其他人还是要交税的。如果天子去益州,加税几乎是必然的事,而且不会少。
见赵范和王安叫苦,赵温心里也在打鼓。天子巡幸益州,能从中得利的毕竟只是少数人,要负担皇室开支的却是绝大多数人,如果因为他的一个建议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这个罪孽可就大了,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戳脊梁骨。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这难道就是忠心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