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赤脚站在沙滩上,看着袁谭快步走来,朗声笑道:“经年不见,显思兄越英华内敛了,令人自惭形秽。”
袁谭快步来到孙策面前,拱手施礼,一揖到底,含笑道:“涸辙之鲋,如何敢与在渊之龙相提并论。君侯此言,谭愧不敢当。”
郭嘉笑道:“既知吴侯乃在渊之龙,使君莫不是前来称臣?”
孙策微怔,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袁谭说他在渊之龙既是指他趁船跨海天赐而来,也有说他离九五之尊只差一步的意思。不管这是恭维还是陷阱,总之他不能默认,否则难免给人轻狂之感。
袁谭笑道:“祭酒说迟了一步,我刚刚已经向长安天子称臣,暂时还不能易帜,否则岂不成了朝汉暮吴的小人?不过这一天想必也不会太久,我虽然不如祭酒慧眼明辨,却也对吴侯充满信心,只可惜身不由己,不得附吴侯骥尾。”
孙策大笑道:“行了,行了,你知道我读书少,就不要在这儿斗机锋了。过来喝酒、吃肉。”
袁谭也笑了,与孙策挽臂而行,沙滩上已经摆好了烧烤的用具,新鲜的海鲜,冰镇好的饮料和酒。木炭烧得正好,孙翊、甘宁等人站在一旁,有的烤肉,有的喝酒,正说得开心,见袁谭走过来,有的上前见礼,有的点头致意,煞是热闹。孙策将袁谭拉到遮阳伞下。袁谭以朋友之礼见,所以他也没有拿出长公主的青盖伞来撑门面,用的是普通的帷盖。
两人入座,是两张孙策按照前世沙滩椅的样式制作的新式坐具,袁谭很是新奇,在上面试了试。孙策献宝似的演示了一下折叠收拢的方法,袁谭见了,连连点头。“此物形似胡坐,却更加舒适了。”
“那当然,要的就是舒适。”孙策顺手一指。“你看,很受欢迎的。”
袁谭举目一看,见沙滩上到处都是各种颜色的遮阳伞,伞下大多都有一两张这种样式的沙滩椅,有的上面躺着人,有的上面却只有衣物。大海上随处可见劈波斩浪的矫健身影,沙滩上有不少人走动,有的正向大海奔去,有的却浑身是水,刚刚从海里上来,但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大呼小叫,呼朋唤友,一派欢乐景像。
“君侯离家万里,这些将士就不想家?”
“家随时都可以回,开眼界的机会却未必天天有。这些大多是年轻人,思乡之情还不重,好奇之心却很强,从江南来到河北,很多人又是生平第一次横跨大海,兴奋还没兴奋过来呢,哪有时间想家?”
“君侯横跨大海,在海中几日?”
“最长的一次是五日。”孙策挥了挥手臂。“四面全是海水,看不到一点陆地,只能根据太阳、星辰的位置来判断自己有没有迷失方向。不过那几天,我们看到了很多内陆河流中永远看不到的珍物,几乎每一种都让我们大开眼界,味道也不错,待会儿请你尝尝。”
孙策说着,招呼人取一些烤好的海鲜来,又递过一瓶果饮。果饮是在冰里镇着的,入手凉爽,喝一口,暑气全消。时间不长,朱然端来一盘烤好的大虾,诸葛亮则取来几条烤好的鱼。孙策热情的招呼袁谭品尝。袁谭倒也不拒绝,拿起来就吃,尝了两口,便挑起大拇指连声称赞。
“好,好,这味道好。”
“得知显思将至,我特地派人入海打捞的,清晨刚到,绝对新鲜。”
“感激不尽,感激不尽。”袁谭哈哈大笑,三两口将一条鱼吃完,又喝了一口果浆,一抹嘴,感慨不已。“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回冀州了,白白费了三千金,却换了一身不自由。”
孙策躺在沙滩椅上,呷着酒,笑道:“怎么,你这冀州牧做得不舒服?”
“我舒服不舒服,君侯应该比我更清楚吧。”袁谭卷起袖子,拿起一对大虾,为了避免油滴到衣摆上,他尽可能将身体前倾,又将两腿岔开。如果被礼学之士看到难免会骂他失礼,可是在这一群烧烤、喝酒的人群中却自有一番不羁。他用手撕下虾头,剥去虾壳,将大块虾肉塞进嘴里,大块朵颐,吃得津津有味。
孙策笑眯眯地看着袁谭。他觉得眼前的袁谭很有意思,明明是世家子弟出身,却比刘备更洒脱,更放得开。这当然和他曾经被俘有关,但也说明了人是可以改变的,只看你有没有那样的机缘。像袁谭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然后又经历了各种磨难,最后战败被俘,落到人生最低谷,当他再次爬起来的时候,自有一番普通人无法理解的豁达,反倒是刘备那样从来没有达过的人会汲汲于富贵。
“显思,你这话说得我有点过意不去啊。”孙策笑眯眯地说道:“你要是还愿意做俘虏,我可以再俘虏你一次,反正葛陂旁的那个小院还给你留着呢。”
袁谭咽下嘴里的虾,从一旁的扶手上拿起布巾抹了抹嘴,又细心地擦着手上的油脂。“我倒是不反对。正相反,我等这一天可是等了很久了。只不过以君侯的为人,想必不会现在俘虏我。若说是在战场,我又觉得你未必有和我决战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