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盯着法正看了片刻,一言不。
他明白法正的意思。朝廷并没有彻底放弃中兴的希望——在关中行士家制度、推行耕战就是明证——但异姓封王是一个信号,标志着朝廷承认无法掌握局面,只能以退为进,坐视天下群雄争斗,希望鹬蚌相争,收渔翁之利。
不得不说,朝廷这么做的确需要一定的魄力。人往高处走容易,低下头却难。天子正当少年,又逢西征大捷之后,意气风,却能放低姿态,算得上忍辱负重。若能打败孙策,朝廷凭借关中的地利和凉州人的支持,重整河山也并非一点机会没有。
这一点从迁都长安就可以看到征兆。关中四塞,利于防守。朝廷放弃荒残的洛阳,退守关中,不参与关东的混战,闭关殖谷,休养生息,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只是朝廷运气不好,接连受灾,户口流失严重,孙策又趁势崛起,竟击败了袁绍,短短数年就控制了五州,成为实力最强的诸侯,威胁丝毫不弱于袁绍。面对不利形势,朝廷无法独立对抗孙策,不得不以异姓封王为代价,组建讨伐孙策的联盟。如果诸侯与孙策两败俱伤,朝廷还有中兴的机会。
即使以眼前形势而论,孙策想强攻关中也非易事。
时局维艰,正是英雄进取之时。曹操坐拥益州,户口百万,又占据长江上游,与荆州、交州接壤,是天子寄予厚望的诸侯之一。若能佐天子平定孙策,富贵可期。若大汉真的气数已定,他也可以趁势而起,问一问九鼎之重。
益州也是有天子气的。论户口、形势,益州的条件比扬州强得多,即使和关中相比也不遑多让。
劣势当然也有,其中一点就是他曹操名望不足,对益州的掌握还非常有限。要解决这个问题,他就必须紧紧依靠朝廷,若能立下战功,受封王爵,他就可以真正掌握益州了。
孙策能封王,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孙策平定了辽东,击败了在辽东称王的公孙度。他如果能取得击破宋建的功,证旧他有实力承担天子的期许,就算暂时不能封王,官爵也会往前进一大步。
曹操转了转眼珠。“孝直,朝廷能击败孙策吗?”
法正笑了。“使君,孙策独有五州,得天下户口之半,又得幽州之马、交州之奇货,堪称诸侯之霸,即使是益州也难当其锋。但他三面受敌,又无地利可用,并无必胜之势,只要运筹得当,破之不难。司马法有云:国虽大,好战好亡,只要能让他疲于奔命,不出数年,他就难以为继了。”
他拍拍栏杆,一声长叹。“我担心的是他会入朝,在朝堂上争胜,挟天子以令诸侯。”
曹操沉思良久,点了点头,也叹了一口气。“孙策是否入朝,我们无计可施,眼前的战局怎么办?”
法正也收回心神。“连攻数日,韦康不过尔尔,该使君上阵了。不过,我们要和凉州军换一下阵地。”
“换阵地?”曹操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错。”法正微微一笑,眼神狡黠。“扬雄曾云,羊质虎皮,我们反其道而用之,虎质羊皮,让宋建摸不清虚实,必能一战成功。”
曹操恍然大悟,抚掌而笑。
——
一天的苦战之后,韦康损失折将,却还是破城无望,恼羞成怒,回到大帐后将诸将一阵臭骂,勒令他们明天再战,务必破城,否则军法从事。
诸将敢怒不敢言,带着一肚子怨气走了。韦康坐在帐中,一个人喝闷酒。他知道自己已经上了曹操的当,却骑虎难下,无法回头了。他父子先后主政凉州,博得了一些名声,如今奉诏平叛,却在枹罕城下碰得头破血流,苦战无功。这个消息传到关中,他这个凉州刺史就算做到头了。
天下大乱之际,凉州又是朝廷后背,天子不会容忍一个不会用兵的坐镇凉州。连一个小小的宋建都无法战胜,天子还能指望他节制韩遂等凉州诸将吗?
怎么办?
就在韦康束手无策的时候,曹操来访。韦康很惊讶,却还是让人请曹操进帐。他心里清楚,要想解决眼前的难题,只有向曹操低头了。
曹操快步进帐,见韦康坐在案前,案上杯盘狼藉,韦康神情窘迫,他哈哈大笑。“元将果然是名士风范,即使是军旅之中也能独饮。怎么,不请我喝一杯?”
韦康搞不清曹操来意,也不好主动问,只得命人为曹操摆上酒食,两人对饮。曹操与韦康东拉西扯的说了一通,直到韦康快按捺不住了,才回到正题。
“元将兄,今天来,是收到一个消息,想与元将兄斟酌。”
“什么消息?”
“赵公邠卿巡视关东,上书天子,建议征吴侯入朝主政。”
韦康愣了一下,没吭声。赵岐是京兆长陵县人,知名的党人,在关中名声很好,算是同郡先贤,但赵岐上书建议朝廷征孙策入朝实在不妥,说得好听些是书生气,说得不好听,那就是被孙策收买了,判他一个交通诸侯都是轻的,说他谋逆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