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申耽、申仪覆败,关羽到达西城,正在赶往巴西的途中,曹操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苦心经营几个月,好不容易创造的机会,被关羽一举击溃,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实在太可惜了。
申耽怎么会这么大意?如果他能坚守木兰塞一两个月,情况就能有所不同。他至少可以将黄忠赶出巴西,然后一心一意的围攻八濛山,拔掉这根扎在肉里的刺。
可惜没有如果。
吴军各部主力陆续到达战场,孙策本人已经到达江陵,新建的吴国中军水师集结完毕,随时可能起进攻,而他却陷在巴西脱身不得。
这一战怎么打?曹操很茫然。
“父王!”曹昂出现在门口,躬身施礼。
听到曹昂的声音,曹操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转身看看曹昂,心头一声轻叹,如果申耽能有曹昂的一半能力就好了。
“子修,伤势如何?”
“多谢父王关心。些许皮肉伤而已,不碍事。”曹昂挤出一丝很勉强的笑容。与吴军交战两个多月,刺痛他的不是伤痛,而是撤退时宣汉城中不得不放弃的部下绝望的眼神。
“胜负乃兵家常事,不必挂怀。”见曹昂脸色不好,曹操安慰了他两句。“况且这一战也不算败,最多平分秋色而已。”
“臣惭愧。”曹昂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大幅地图,和他上次来时又有了些变化。“父王是想奔赴江州,又担心无法抽身吗?”
曹操眼神闪烁,沉吟了片刻。“子修有何妙计?”
“臣……不知当不当说。”
曹操无声地笑了起来,挥了挥手,示意一旁侍立的郎官们退下,又亲自走过去,掩上房门。
“说吧。”
“父王,论用兵,黄忠与臣,孰强孰弱?”
曹操有些不悦,拍拍曹昂的肩膀。“子修,你还年轻……”
曹昂摇摇头,难得地打断了曹操。“父王麾下,能如臣者几人,吴国如黄忠者又有几人?”
曹操愣了一下,这才明白曹昂的意思。“子修,你还是想劝我称臣?”
“父王……”
曹操抬起手。“这个问题上次已经讨论过。子修,不是我不想称臣,而是孙策不让我称臣,至少不是你说的那种方式。辛评、秦宓到襄阳那么久,孙策都没有接见,无谈判之意甚明。这次申氏兄弟截断沔水,只不过让他又有了敲打襄阳大族的机会。”
曹操苦笑道:“只是他不会记我的功。”说着,走到一旁的书案前,抽出一份公文,递给曹昂。曹昂接过,见是辛评写来的文书,顾不上和曹操争论,走到窗前,借着外面照进来的阳光读了起来。
辛评讲述了这段时间的行程和经历,大倒苦水,尤其是对副使秦宓在襄阳书院与孙策辩论之事大书特书,虽然没有一字恶评,却是扎扎实实的告了秦宓一状,还隐隐透出益州人才有限,不足为恃,希望曹操认清形势的意思。
辛评说,他已经和郭嘉见过面。郭嘉愿意从中缓颊,但曹操要拿出足够份量的功劳。具体什么功劳,辛评没有说。也不知是郭嘉没说,还是郭嘉说了,辛评却无法转达,只能含糊其辞。
曹昂反复看了两遍,也拿捏不准。难道真如父王所说,孙策就是想借作战之机打击豪强?从孙策的一贯作风来看,这倒不是不可能,借刀杀人的事他干得太多了。
中山王刘备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先是在豫州,后来在幽州、冀州,临死还坑了河东人。
曹昂反复考虑。“父王,你如何应对?”
曹操却不回答,反问道:“子修,你对孙策的新政如何看?”
曹昂沉吟。曹操见状,又从案上取出一份文书,递给曹昂。“你看看这个。”
曹昂疑惑的接过,现是一份报纸,上面用很大的篇幅刊登了孙策在襄阳书院的演讲,后面还有解读。曹昂只读了几句,便惊讶地抬起头。
“父王,这人是秦子勅么?”
“应该是。”曹操抬手轻挠眉梢。“辛仲治虽说偏激,有一点却说得在理,益州的读书人终究还是要慢中原一步。秦子勅虽然聪明,读书也多,却不适应吴国的学风,论战不敌也在情理之中。你先看,看完再说。”
“喏。”曹昂应了一声,也顾不上和曹操多说,迅速将文章浏览了一遍,忍不住惊叹出声。“这……这简直是离经叛道,骇人听闻。”
“你也觉得离经叛道,骇人听闻?”曹操抚须大笑。他一边笑一边摇头。“子修,唯非常之人,能为非常之事。孙伯符非常人也,你我父子败给他,不冤。”
曹操来回踱了几步,眼中神采奕奕。“不过,人无完人,他也并非没有破绽,只是能抓住他破绽的人不多。这次功败垂成,只因申氏兄弟不堪大用,为关羽所破,否则必让他领教我父子手段。”
看着眼前神情兴奋的曹操,曹昂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怎么听曹操这意思,他还要大战一场?
“父王?”
曹操停住脚步,转头看着曹昂。“子修,你赞同孙伯符的新政吗?”
曹昂犹豫了片刻,点点头。“果真如此,孙吴国祚千年可期。”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从这十余年的经历来看,新政虽非尽善尽美,却有自我更化的能力,吴国君臣又年富力强,不为成规所囿,挫折或许会有,覆败却不太可能。”
曹操盯着曹昂看了两眼,一丝笑容从眼角绽放,随即化作朗朗大笑。他抬手指指曹昂。“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不来益州,你亦是吴国栋梁。”
“父王,我……”曹昂欲言又止。他的确有些遗憾,却不后悔。他与孙策没有君臣之义,却与曹操有父子之情。这是与生俱来的血脉,不是贫富贵贱能左右的。
“无妨。”曹操扬扬眉。“当初在南阳与孙伯符一见,我便觉得投机,如今看来,其实我们本是一路人,只不过他更胜一筹。大汉四百年,世家、豪强已成沉疴痼疾,不除不足以新生。孙伯符少年老成,能想我不能想,为我不能为,我纵使稍逊一筹,又岂能自甘沉沦?少不得要奋余勇,与他斗上一斗,做一块砺石,看看他这口刀是不是够坚够韧,是不是真正的神兵利器。”
“父王,你打算怎么做?”曹昂心中忐忑,连忙问道。
曹操在窗前站定,微微仰起脸,灿烂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照在他的眼中,露出一丝寒芒。
“集益州之力,做决胜之战。”
——
楚州,长沙,洞庭湖畔。
巨大的楼船缓缓停住,绞车转动,铁链哗哗落下,铁锚入水,激起雪白的水花。
舷门打开,跳板放下,早就等候一旁的中型战船靠了上去,与楼船紧紧的固定在一起。周不疑下了船,来到站在船上的孙权、刘先面前,躬身施礼。
“大王,国相,陛下有诏,请二位登船。”
孙权和刘先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刘先上前一步,低声问道:“陛下不登岸吗?”
周不疑笑笑,却不说话。刘先瞪了他一眼,随即又笑了。周不疑虽然年轻,却懂规矩,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说,自然是好事,以后能走得更稳一些,更远一些。
“大王,我们登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