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从谏如流当然是好事,可是荆楚大族还是等不及。天子只是同意商议,最后能不能商讨出一个方案来,又什么时候能商讨出方案来,都是未可知的事。在此之前,荆楚人该承担的责任一点也不能少,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割肉。
要不要采取更激烈的措施?荆楚大族内部先展开了讨论。采取激烈措施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分担责任,还是停止战争?措施激烈到什么程度,又采用什么样的措施,会不会因此招致天子的强烈反击?
这些都是要事先商量好,偏偏又没人有把握,敢打包票,一时间众说纷纭,难以决断。
还没等他们商量出一个结果来,洞庭传出消息,汛期已过,天子即将率领中军水师溯水而上,赶往秭归,视察前线战事。如有可能,会在今冬明春与曹操决一胜负。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就没谈拢的荆楚人分歧更加明显。有人认为已经付出了那么多,现在退缩,岂不是将功劳全让给了别人?有人认为瞿塘峡狭窄,就算天子亲征,中军水师的战船无法通过瞿塘峡,进攻必然受阻。相比长沙王孙权、娄圭的一万余人,天子亲征的开销更大,更应该及时阻止。
他们吵他们的,孙策按既定计划,择日起程,赶往秭归。
——
白帝城。
曹操负手而立,看着江边来回游弋的战船,迟疑不决。
斥候送来了消息,孙策即将从洞庭起程,赶往秭归。会不会来巫县,他不清楚,也没人敢断定。
就连一向自信的法正都变得谨慎起来。
春天的那次误判,让法正大受打击。孙策派了娄圭增援孙权,自己却一直没来,还抢在汛期到来之前返回洞庭,之后一直留在洞庭,再也没有动弹。法正的计划落了空,不仅白白丢失了秭归,弃守巫县的方案更是遭到了众口一辞的冷嘲热讽。
孙策又要来了,是在这儿等他,还是去巫县迎战,文武们也有不同意见。
因为要来的不仅是孙策,还有孙翊、孙尚香。曹昂、夏侯惇、曹仁先后送来消息,吴军很可能会在秋后从东、南、北三个方向起大举进攻,不论哪一个方向失守,都有可能导致蜀国覆灭。身为蜀王,曹操要应付的不仅仅是孙策。他更应该坐镇中枢,随时准备驰援其他两个方向。
甚至可以说,有瞿塘峡的鱼复反而是最安全的。
脚步声响起,法正走了过来,在曹操身边站定,一声不吭。他的脸色不太好,眼圈黑,眼睛里充满血丝,掩饰不住疲惫,还没说话,先忍不住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曹操看着他,叹了一口气。“孝直,又是一夜没睡?”
法正挤出一丝笑容。“来了很多消息,真真假假,乱人耳目,臣生怕误判,又怕泄密,不敢假手于人,只能亲自亲为了。”
“主要是哪儿的消息?”
“荆州。”
“廖公渊有消息来?”
“暂时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孙策的诏书送到巫县需要一段时间,廖公渊露了行迹,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来去自如,多少要耽搁几天。”法正又打了个哈欠。“不过,臣估计孙策会来巫县。”
曹操扬扬眉,却没说话,只是将身体调整了一些方向,侧面对着法正。
“荆州承担不住了。”法正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看向曹操,努力挤出一丝自信的笑容。“大王,你能想象到荆州今年付出了多少代价吗?”
曹操眉心微蹙。“很多?”
“很多,多得让人不敢想象。臣一夜未眼,有一半时间就是在比对这些数字。”
曹操被激起了兴趣。“究竟多少?”
法正竖起三根手指,轻轻摇了摇。“三百亿。”
曹操眉梢轻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知道荆州七郡承担了吴军的大部分军费,但三百亿的军费还是太吓人了。荆楚七郡为孙策提供了三百亿的军费,民生居然还没有崩溃,这实在让人难以想象。斥候从南阳、襄阳送回来的消息中,几乎没有提过这样的事,荆州七郡的百姓生活似乎没受什么大的影响。
他们之前估算过,觉得吴军的全部军费应该在两百亿左右,荆楚人可能提供了一半,也就是一百亿。
现在看来,误差太大了,难怪法正自己不敢相信,要比对其他数据。
“这么说,荆楚的确撑不住了?”
“能不能撑住,不好说,有怨气却是必然的。孙策以爱民为由,盘剥富室,又集中在荆州人身上,其他州郡就算提供了一些钱粮,也是以普通百姓为主,富室能够从各种生意中赚回去,其实得大于失。说来说去,损失最大的还是荆州人,自然不服。”
法正歪了歪嘴角。“臣收到消息,南阳大族准备上书,要求调整各州的负担,却激起了青徐商人的反对,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孙策为了平息民忿,很可能会来巫县,哪怕是敷衍,也是打一打。若是有机可乘,说不得就一鼓而下了。”
曹操目光微闪。“孝直的意思是说,在巫县迎战?”
法正点了点头。“在巫县迎战,在鱼复决战。若能缓急得当,将孙策诱来鱼复,不管是水路还是陆路,若能一击得手,或可得几年平安。”
他转身看向曹操,眼神恳切。“大王,这是最后的机会,千万不可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