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镇今儿个生了一起当街刺杀案,坞堡主田荣被刺了,重伤。
无巧不巧的是,
刺客行刺时,恰逢镇南关总兵大人金术可在旁边酒楼里“微服出巡”,刺客当即被总兵大人的护军生擒,入狱。
金总兵安抚了人群,还做出了一些讲话,说大家只要到了这里,无论是楚人的兵还是楚人的凤巢内卫,都没那个资格再放肆。
白天引起的波澜,
在入夜后似乎也得到了抚平;
今夜,月明星稀。
郑凡和剑圣两个人坐在留下镇坞堡的一座塔楼上,二人面前摆放着一张棋盘。
王爷执白,
剑圣执黑,
一番搏杀之后,
王爷笑道:
“双三了。”
剑圣点点头,这一把五子棋,他输了。
剑婢和天天走了上来,剑婢端着茶壶,天天端着果盘。
姬传业没一起上来;
郑凡留意到了,但他没问。
大燕的太子,如果因为白天自己教训了他,现在就不愿意来见自己,那这个太子,未免也太不经事了。
姬家的种一直不错,不至于到这一代忽然就垮了。
天天先开口道:“爹,弟弟去找金将军道歉了。”
白天是白天的,
晚上是晚上的;
一个人前,一个人后;
如果只是明面上过得去,那白天就可以了,可问题是,接下来金术可是他们的师父,晚上私下里,必须再补上。
天家无情,
但偏偏天家又最重礼,
只是天家的礼,普通人没资格享用到。
剑圣一边伸手捡回棋子一边道:“白天你是否太严厉一些了?”
郑凡也在捡着棋子,笑道:“怕了?”
这里的怕,肯定不是指的剑圣怕,顶尖的江湖剑客,虽说没办法搅风搅雨去抵挡住那真正的浪潮,但至少可以做到退一步海阔天空;
怕,意思是剑圣在替自己怕。
剑圣反问道:“那孩子城府深,是能想清楚事儿的,他知道你是为他好,但毕竟是皇帝。”
一个皇帝,以后回想到今日这一幕,会是怎样的感觉?
郑凡摇摇头,感慨道:
“我和他,我和他老子,走到这一步了,情分,是有的,但早就不是真的看情分了,我不是那种人,但在这个台面上下这盘棋,就注定得跟着这个规则在转。
若是我真的没棱角,对朝廷忠心耿耿;
若是大燕的局势更好一些,缺了我晋东也不会乱,乾楚也不会闹腾;
京城的姬老六,
怕是会毫不犹豫地给我赐一个体面的结束。
然后,
再到我的陵前,
带一壶酒,抱着我的墓碑,一边哭一边跟我说话,倾诉他的难处。”
剑圣闻言,似乎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随后点点头。
郑凡看了一眼天天,
道;
“没撕破脸,大家就都还珍惜着,我和姬老六早就达成了默契,这一代,我们俩要做的,就是将乾楚平灭,再将那些小国敢称孤道寡的,也都一股脑地荡平,再造一个诸夏一统;
所以,骨子里、本质上,大家都心照不宣了,但面子上,还得玩儿一出含情脉脉。
倒不是为了演戏给天下人看,而是既然知道彼此无法改变,也不可能强行干预,都互相被对方胁迫着;
既然反抗不得,那就选个舒服点的姿势吧。”
天天眨了眨眼;
剑婢俏脸泛红;
王爷在清空好的棋盘上,于中央位置再落一子;
子落棋盘,带响,清脆;
明明下的是五子棋,却硬生生地下出了“天地大同”的感觉。
王爷很喜欢这种调调,
继续道:
“到底是兄弟家的孩子,搁我这里养,除了吃喝不落,做人的规矩,也得教一教,好歹搁我眼前也有阵子,‘干爹’‘干爹’地喊着,虽然我没往心里去,但好歹混了个眼熟。
他爷爷当初对自己的儿子是怎么用的,
老三送出去被我废了,就图一个让靖南王消消气;
在湖心亭关了几年,好不容易放出来,又来了一出死得其所。
别看姬老六对他爹那是一肚子脾气,但他坐那个位置上后,本就肖父的他,怕是也快和他爹差不离了。
区别在于,他可能不会愿意真拿自己的儿子当小鸡儿,说宰喝汤就喝汤吃肉就吃肉,但这小子要是脑子里再有什么‘民族大义’,姬老六要是现了,为了他家的天下,为了大燕的一统与未来,差不离是个终生圈禁。”
剑圣笑道:“还小嘛不是。”
郑凡摇摇头,道:
“他不一样,他是国本,这世上能教他做人做事的,也就我和他老子俩人而已。
再说了,
太子,
未来的皇帝,
寻常孩子上房揭瓦无非是下雨天家里漏个雨打湿两床被,他可是会捅破这片天的。
唉……”
郑凡伸手,招了招。
天天会意,主动上前,让爹摸着自己的脑袋。
“还是我家天天乖巧。”
天天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郑凡知道,这孩子打小儿心里就明白,但能藏得住事儿。
“爹,弟弟比我小哩。”天天还在为太子说话。
“当他爹坐上龙椅的那天起,他就算还在吃奶,也已经比世上九成九的人,都大了。”
郑凡伸手掐了掐天天的脸蛋,
要是没有碰到自己,
预言中,
天天这么乖的孩子,日后会成为颠覆大燕的祸乱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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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郑凡不是雄霸,不会因预言什么的变得患得患失,
在他眼里,
大概对预言和天天的关系,感觉上就是:
我儿牛逼!
“啪!”
剑圣一子落下,成了。
郑凡摇摇头,只顾着说话,棋盘上分了心,道:
“这棋盘当真是如人生……”
剑圣瞥了郑凡一眼,
道;
“下个五子棋,也能引出人生感悟?”
“嘿,你不信?”
“信。”
……
“太子殿下的心意,末将是信的。”
房间里,
金术可和太子相对而坐,全是跪伏在蒲团上。
楚人喜欢跪坐的礼节,留下镇楚人多,所以这里的装饰陈设,也是按照楚风来。
“今日干爹教导的是,传业会悔改思过的。”
传业再度叩拜下去。
金术可只能依葫芦画瓢,将同样的礼数回过去。
太子是真的想改,这一点金术可可以感受出来。
再妖孽的孩子,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很难骗过的久经沙场的大将。
“殿下真的可以不用再为这件事介怀了,其实………”
“师父可直言,传业听着。”
金术可脑海中原本浮现出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画面,
在那个画面里,
自己陪着王爷刚刚拿下了一座乾人的堡寨,
结果乾人的堡长在那里做了一个红帐子,有很多姐们儿。
金术可记得当时自己和那些蛮族同伴们,看着这些衣不蔽体的乾地女人,怕是眼睛里,都放着红光吧。
但就在那不经意间,
他却看向了坐在那里的王爷,
哦,
当时的王爷还只是守备,却手握着对于他们的生杀大权;
王爷也留意到了他们的目光,而王爷脸上所呈现出的,是一种……厌恶。
在那一刻,金术可内心忽然一惊,马上收起了自己一切不该有的心思。
其实,换句话来说,在当时王爷的心里,某些想法,怕是和之前的太子殿下,是一样的。
这一幕,
只能烙印在自己心底,成为永恒的秘密,不可能再说与其他人听的。
所以,在金术可看来,王爷对太子的生气,并非因为太子的想法,而是因为他有这个想法却表露了出来,流于行动。
如今,自己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一方大将,严格意义上,也属于封疆大吏的一批,成为上位者后,就越是能懂得内心想法其实和自己这个人,完全是两码事的道理。
“殿下,我们可以开始上课了。”金术可岔开了话题。
“上课?”
太子有些诧异,今晚,就开始上课了?
金术可拍了拍手,
外头,
有几个甲士,押着白天行刺的那位紫衣女人进来。
女人被上了枷锁,甲士一脚踹中其膝盖,迫使其跪了下来。
不过,女人依旧倔强地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金术可。
金术可的模样很好认,蛮族人的面孔,再加上身居高位的气质,这类人,是刺客最喜欢的目标。
“你早就知道我在这里。”金术可看着女人,说道。
她笑了,
道:
“你现在才知道这些,已经晚了。”
金术可摇摇头,道:
“是本将,让你知道的。”
女人愣住了。
这时,
太子站起身,走到金术可身边,金术可也随之从跪坐改为起身。
“师父,她是谁?”
“是刺客。”
“那她为何要在白天……”
“末将不知道。”
“额……”太子。
“末将只知道,她,或者叫他们,是来刺杀末将的,无论中间生了什么,他们都会这般做,所以,过程,可以不去考虑的。
这也是末将教太子兵法上的第一堂课;
两军对垒时,
大多数情况下,那些眼花缭乱的手段,都只是为了最终的一个目的;
我们可以看不清楚对方的手段,甚至被对方弄得一头雾水,不过,只要我们抓住了对方的目的,最坏的情况,就是可以以不变应万变。
只是,这里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在敌弱我强时。”
姬传业行礼道:
“徒儿受教。”
女人留意到了这个孩子,确切地说,是这个孩子身上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