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王翠终究还年轻,不由自主便沉醉在丈夫的男子汉气概中。
“因为我海刚峰始终把百姓放在第一位。”只听海瑞沉声道:“把‘民本’挂在嘴上的官员如恒河沙数,但能践行这一点的人太少,所以我这种举人出身的官员,才会脱颖而出。”
说着他满脸痛心道:“江南号称鱼米之乡,风调雨顺时,百姓却仅能果腹而已。稍遇灾荒则立即食不果腹,卖儿鬻女!百姓生来受苦,辛劳一生也依然无法改变命运。这是因为百姓懒惰愚蠢吗?”
“当然不是了!我大明的百姓是最勤劳聪明的!是豪强兼并百年,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所致!是官绅勾结逃避赋役,将所有负担都压在百姓身上所致!是赤裸裸的强权对弱势者的欺凌所致!”
“更可怕的是,读书的花费越来越高,三代也供不出一个读书人。老百姓连这点上升通道,也都被牢牢堵死了。什么‘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都多少年了,再也没有寒门贵子出现了!不信你看三年一度的两榜进士里,有哪个是泥腿子的孩子?!”
海瑞越说越生气,已经忘记了哄劝妻子的初衷,面目狰狞的咬牙切齿道:“百姓生来就该如此吗?!”
“啊?”王翠张着嘴巴,不知该怎么回答。“不,不该吧……”
“当然不该了!”海瑞上了头,过犹不及的断喝一声道:“本朝两百年,谁家不是从泥腿子起来的?凭什么他们起来后,就要世世代代尽享荣华?就要让别人世世代代沉沦苦海,永无出头之日?!”
“这一切不是百姓的错,是大明的错,是官员的错,是豪绅的错!最后却是百姓承担所有的恶果。所有人对此视而不见,或者看到了装作看不见,还好意思口口声声说什么‘民本’,恶心!太恶心了!”
“可是你一个人,又能做的了什么呢?”王翠本来都被说服了,却又听得胆战心惊道。
“也许我是做不了什么。但明知如此,却装作不知,心安理得的享受四品大员的待遇,我海刚峰就是他们的帮凶之一了!”
海瑞已经完全进入状态,言辞锋利的回答道:
“老百姓是最好的欺负的,也是最不好欺负的!没有人替老百姓说话,没有人替穷人做主,没有人去抑制那些豪强的贪欲。到头来,老百姓会起来自己讨个说法,自己替自己做主,自己去干掉那些豪强!”
“到那时,就是东汉末年的景象,纲常崩坏,天下大乱,所有人都要在战乱中碾落成泥,越高贵就悲惨!”
“真至于此吗?”王氏被吓住了。
“如果没人站出来做出改变的话,我们就能看到那一天。”海瑞叹了口气道:“到那时,非但我们的小家保不住,这个国,这国里所有的家,都要遭殃的……”
“那你去吧。”王氏紧咬着嘴唇片刻,终于松口道:“我不拖你后腿了。就算救不了大明,多救些百姓也是好。”
“翠儿你真是我的好贤妻。”海瑞这会儿也冷静下来,暗暗自责道,我跟她说这些干什么?白白让她跟着担惊受怕。
但说都说了,也没啥好后悔的了。他松口气笑道:“你放心,看到这危局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好些有志之士在一起努力。”
“小赵公子吗?”王氏轻声问道。
“嗯。”海瑞点点头,笑道:“那小子给了我最大的希望。他生而知之,无所不知,尤擅经济之学,仿若文庄公在世一般。”
“说得这么神……”王氏也是琼山人氏,自然知道丘濬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那真如同神祇一般。
“并不夸张。”海瑞沉声道:“文庄公尝言‘善于富国者,必先理民之财,而为国理财者次之’,从这点上来说,他怕是比永乐时的夏太师还要出色,可谓我大明第一富国者了。”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王氏终于从海瑞身上起来,端开已经冷掉的洗脚水道:“希望你们能齐心协力,让大明多安生几年。”
“一定会的。”海瑞信心十足道:“我们百姓的要求是最低的,只要让他们有口饭吃,有个地方住,就不会造反的。要是我们连这点都做不到,那就是蠢猪一头,不,两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