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海平和邓元敬将军的虚影站在高坡上,远远地望着金兵来犯的方向。
在不久之前,金兵才刚灰溜溜地从朱仙镇撤走,而现在,完颜盛又重新纠集人马,卷土重来。
八万大军兵分三路,俨然是要将赵海平手中的这三万余人给吃干抹净。
不仅如此,在南边还有一支偏军,也已经进入相当危险的范围。
那是田师中所带领的齐军,三万人。
如果这样计算,赵海平可以说是腹背受敌,要以三万余人的昭义军,去打八万的金兵和三万的齐军。
形势可以说是极不乐观了。
赵海平眺望远方,问道:“邓将军,你觉得这一仗会怎么打?”
邓元敬将军略一思考:“这一战,若是久战不下,形势就很危急了。”
赵海平点了点头,他的看法和邓元敬将军是一样的。
田师中这个人,他也有所耳闻。
在真实的历史中,韩甫岳将军冤死之后,他的部队被拆分,而其中的很大一部分嫡系,都被分到了这个田师中的手上。
而这个田师中没什么能力,全靠钻营居于高位,在二十年中,硬生生把这支强军给彻底带崩了,变成了一支与齐朝普通的厢军毫无区别的废物军队。
对于秦会之而言,确实他也只信得过这种货色了。
所以赵海平判断,这个田师中带着三万人,一定不敢主动来打,甚至跟金兵配合前后夹攻都不可能。
他只会像是一只癞蛤蟆一样,堵住昭义军的后路,深沟坚垒,防止昭义军转进逃走。
当然,此人虽然没什么能力,但赵海平也不敢小看他。
他也不能主动去打田师中的这支齐军。
因为此时他毕竟还没有真正的造反,昭义军中的士兵要对齐军刀剑相向,大部分人都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而且,田师中本来就不想打,赵海平主动去打,那不是逼他动手吗?
到时候田师中真的撑住了这口气,守住了,那金人再三面包抄偷袭昭义军的后方,这仗瞬间就崩了,没得玩了。
所以,赵海平也知道,这一战只能跟金人死磕。
打赢了金人,田师中肯定也会望风而逃;而打不赢金人,那就一切皆休。
而跟金人打,多半会分成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完颜盛带着八万兵马,肯定要先大肆进攻一番。他必然觉得昭义军内部分裂,要试探一下。
而顶住了第一阶段的猛攻之后,完颜盛现昭义军的战斗力竟然还是跟以往一样强悍,必然就会转变战术了。
到时候,或许就会变成持久战。
完颜盛可能就会想着用昭义军粮草不足的这个缺陷,来强行把昭义军给拖死。
到那个时候,昭义军不管是主动出击还是死守,恐怕都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但不管怎么说,事已至此,再想这些也都没用了。
战争的魅力就在于瞬息万变,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而无数人的命运,就系在战争中的一个小小偶然上面。
……
朱仙镇以南。
齐军营寨。
中军大帐中,田师中有些不耐烦地看着手中的军报,然后将外面的一名将领喊了过来。
“孟林!我问你,金人与昭义军的战事如何了?”
被称作孟林的副将行礼之后作答:“回禀将军,金人第一次猛攻,被韩甫岳将军杀得大败,其中情状,与郾城大捷相似。
“双方先以骑兵缠斗,金人的骑兵落于下风。完颜盛恼羞成怒下令强攻,但韩将军的昭义军步步为营,鏖战三个时辰后,金人败退。
“但韩甫岳将军兵力不足,也未能深追,双方各整旗鼓,似是要择日再战。”
田师中黑着脸:“你为何还对他如此尊敬?他已是个反贼了!
“待到韩甫岳兵败身死,朝廷便会将他谋反的证据昭告天下!
“好了,本帅知道了,你退下吧。”
孟林微微皱眉:“将军,我们真的不出兵吗?
“之前金人连番惨败,士气已经极为低落。完颜盛这次强行纠集八万兵马要攻打韩将军,金人内部已经是离心离德,此时的大败就是最好的明证。
“此时我军若是能与韩甫岳将军齐头并进、痛击金兵,此一战便可定鼎天下!
“完颜盛若是此番再次惨败,燕云以南,金人将再无可战之兵。我齐朝一雪靖平前耻、直捣黄龙的机会,就在眼前啊!”
田师中差点气得鼻子都歪了,冲着甲胄齐整的孟林飞起一脚。
“胡说八道!
“你一个小小的副将懂什么!
“韩甫岳已是谋反了,我们本次出兵,正是为了剿灭叛贼!你难道还想要跟叛贼并肩作战不成?
“你今日说的这番话,本帅若是如实上报朝廷,让秦相爷知道了,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还不速速退下!”
孟林面带怨愤地看了田师中一眼,一言不地退出大帐。
田师中气得直吹胡须:“岂有此理!”
这段时间,他觉得自己也是够晦气了。
作为一名将领,别说是领兵打仗了,他就连日常的训练都做不好。
否则在真实的历史中,韩甫岳将军手中天下无敌的强军,也不会在他手中二十年就土崩鱼烂,变得跟一般厢军的战斗力没有区别。
但偏偏他这种人最能得到秦会之的偏爱。
所以,田师中自己也不想来干这个苦差事,他只想吃空饷、摘果子,只是苦于皇帝和秦会之的命令推拖不得,所以才勉强着领兵前来。
他是绝对不可能出兵的,既不可能出兵去攻打韩甫岳将军,更不可能出兵去攻打金人。
事实上,秦会之对他也是如此叮嘱的,只要守住韩甫岳将军南撤的通路,看着韩甫岳将军战死,就算是大功一件。
田师中对自己还是有一定自知之明的。
他深知自己虽然有三万精锐,但凭借自己的能力守住还是很难的。万一韩甫岳将军真的向南败退,攻击他的这支部队,还真的有可能当场崩盘。
这并不是杞人忧天,而是大概率事件。
要知道,当年齐朝和金人约定夹攻燕云,金人自北向南一路势如破竹,而齐朝的童道辅带着西军精锐打残兵败将还被吊起来打。
废物就是废物,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变。
所以,田师中还是得找个能仰赖的副将,至少在韩甫岳将军真打过来的时候,能抵挡得住。
但问题又回到了最初那个无解的循环:信得过的将领不能打,能打的将领,却都是韩甫岳将军的粉丝。
这个孟林作为副将,已经五次三番地跟田师中说,想要去打金兵。
这倒也很正常,毕竟真正有点志向的武人,谁不跟金人有血海深仇?谁不想收复旧土、杀金人建功立业?
田师中也是好说歹说,才算是把他给压住了。
想踢掉换个人,但思来想去,还是算了。
换个人说不定还不如孟林听话呢!
再忍忍吧。
田师中想的也比较简单,反正他也不需要主动出击,只是一直在原地待命而已。再忍几天,等韩甫岳将军战死,他班师回朝,就是大功一件。
……
“报!
“将军,最新的军报。”
传令兵将最新的军报送到中军帐中,田师中伸手接过,挥挥手打他出去。
这段时间,他一直按兵不动,但刺探军情还是需要的。
每隔一两个时辰,都有新的军报送到他的手中。
从金兵开始攻打韩甫岳将军开始,已经过去了月余。
在完颜盛第一次进攻受挫、大败而归之后,金兵就改变了策略。
开始打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消耗战。
显然,完颜盛也想明白了,彻底放弃了跟韩甫岳将军硬碰硬的打算。
是真的碰不过!
既然碰不过,那就抓住韩甫岳将军兵力少、后勤不足的劣势,穷追猛打。
这期间,韩甫岳将军倒是也组织过几次反击和袭营,取得了不错的战果,但完颜盛不愧是以血条长著称的武将,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也硬是顶住了,没有被打得崩溃。
而韩甫岳将军的军中辎重补给,终于也有些后继乏力了。
许多附近的百姓想要运粮过来,但金人那边自然是不能过去的,很容易被游骑袭扰。这些百姓转而想从齐军这边过去运粮,却被全都田师中拦住了。
田师中见到这些百姓,非常和蔼可亲地说道:诸位的心意,我替韩甫岳将军心领了,大家若是有军粮,可以交给本将,本将自会转交给韩甫岳将军。前面兵危战凶,打得十分危险,各位父老乡亲还是不要上前了。
百姓十分感动,并当场用吐沫星子给田师中洗了个澡。
“狗官!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来害韩将军的是不是?”
“还将军粮交给你?喂狗也不给你!”
“狗贼,你不但不去支援韩将军,还截下我等给韩将军送的粮草,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一番痛骂之后,田师中也没办法了。
现在的百姓太聪明了,糊弄不住啊!
没办法,他只能躲在中军大帐不再出来,同时严令这些齐军兵卒不能将运粮的百姓放过去。
军营外每天都能听到百姓的痛骂,田师中也没办法,只能听之任之了。
总不能让齐军屠戮自己的百姓吧?
他就算有贼心,也没有这个贼胆啊。
就这样,韩甫岳将军和金人打了将近一个月,田师中也在军营里被骂了一个月。
但好在这种苦日子总算是快熬到头了。
从最新的军报来看,韩甫岳将军的军中已经缺粮,而且连番苦战之后士气也受到了一定的打击。而金人则是在养精蓄锐之后,准备起总攻了。
毕竟金人也不想拖延太久,后方的义军正如火如荼地造反,完颜盛还想尽快杀死韩甫岳将军之后回去平叛。
“应该很快就能回去跟秦相爷交差了……”
田师中仍旧缩在大帐中,打算当缩头乌龟。
然而就在这时,大帐外面突然闹哄哄地嚷了起来。
田师中不由得皱眉,大声喝问道:“什么情况?何人敢在营中喧哗?不怕本将的军法吗?”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众兵士杀气腾腾地从帐外闯了进来。
孟林一马当先,手中提着一把染血的钢刀。
田师中不由得大惊失色:“你们!你们要造反不成!来人,将他们全都拖下去,军法从事!立斩不赦!”
孟林冷笑一声:“狗东西,你也配做我等的将军?
“我等军卒浴血拼杀,是要跟韩甫岳将军一样杀金狗、复旧土,是要建功立业的!不是像你一样,做谄媚小人蝇营狗苟,靠着巴结秦狗上位的!
“韩将军忠勇之心,天地可鉴。虽然只剩下三万兵卒,虽然没有了后勤粮草,却还在与金人浴血奋战,几乎以身殉国!
“而金人宁可纠集大军也要杀之而后快,足以见得韩将军对金人的威胁有多大!
“在这种时候,你这狗东西不仅不让我们去打金人,还要截断韩将军的退路,坐视不管,此等行为与里通金人有何区别!
“就连送粮的百姓都被你截住!
“你听听军营外百姓的呼喊,那不只是朱仙镇百姓的呼喊,也是整个北地百姓的呼喊!难道北地的百姓,就不是我齐朝的子民了吗?
“今日不管你下不下令,我等都要去杀金兵!”
田师中惶恐变色:“孟林!你疯了!
“你的家眷亲人都还在齐朝!你此时若是谋反,可是要全家诛灭、妻女都要充入教坊司的!
“你现在将刀放下,本将宽宏大量,可以当做无事生过!”
孟林冷笑:“田师中,我会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
“今日我既然敢拿起刀,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你宽宏大量?真是笑话,今天若是让你活着离开,我才没有活路了!
“至于家眷亲属……
“韩将军的家眷亲属也在南方!
“若是齐朝敢动我等的家眷,那我等灭了金狗,就要杀回去报仇雪恨!我等誓与韩甫岳将军共进退!”
孟林说完快步上前,一刀捅入田师中的腹中。
“死!”
……
赵海平奋起长枪,将一名金人的骑兵挑落马下。
然而,看着面前如潮水般不断用来的金兵,他还是生出一种无力之感。
就……到此为止了吗?
赵海平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或许再有几个月时间,等他能够将北方的失地整合起来,让自己能够获得源源不断的兵源和军粮,一切就可以顺利地走上正轨。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完颜盛是个有眼光的将领。
即便是后方频频失火、金兵的军心已经严重动摇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能纠集八万大军,要致自己于死地。
终究……还是差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