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害相权取其轻,可不是只能选韩甫岳将军吗?
再退一步说,就考虑最坏的打算,如果俩人都要篡位。
那么韩甫岳将军篡位,自己或许还能留着一条命,而秦会之篡位,自己必死无疑。
不管怎么想,韩甫岳将军都比秦会之靠谱多了。
而且万一,韩甫岳将军真的能来勤王的话,双方势力角逐,秦会之的权力必然生松动,或许他这个皇帝,还能趁机找到一条生路。
总之,这对于不想坐以待毙的齐英宗来说,已经是最后的办法了。
陈远善匆匆而去。
三日后,秦会之对外宣称齐英宗身体抱恙无法处理朝政,在宫中静养。
朝中大事,皆由秦会之一言而决。
……
燕京城下。
连日的激战,让燕京城下堆满了尸体,十分惨烈。
只是赵海平看着这座雄城,却并没有跟邓元敬将军讨论具体的攻城方案,而是说起了这座城的历史。
毕竟攻城的方案已经制定,该做的准备也都已经做到了。此时能否攻克燕京城,就全靠意志力和硬实力。
无数士兵架着云梯,奋勇争先地向城墙上攀爬,而后方不断有投石机向着城上投掷石块,冲车也在盾牌兵的护送下,向着城门前进。
赵海平感慨道:“每次读齐朝的历史,燕云总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
“燕云十六州所构成的立体防线,是整个北方疆域的屏障。一旦没有了燕云,北方蛮族的骑兵便可以长驱直入,再无地形可阻挡。
“就像是‘守江必守淮’,究其原因在于长江与淮河之间有着密集的水网,能够有效地阻滞蛮族的骑兵。而燕云也是如此。
“齐朝自建国起便没有燕云,而之后的几次用兵也全都以失败告终。许多人在说起齐朝为何屡战屡败的时候总是会说,因为燕云并未在齐朝手中。
“可是,前有梁朝,后有大盛,哪个朝代从一建立的时候手中就有燕云了?每一寸疆土,不都是用血汗拼杀出来的吗?
“唯有齐朝,在开国之初就已经有了迟暮之相。
“邓将军,依你的看法,你认为齐朝有没有收复燕云的机会?”
邓元敬将军荡平贼寇之后,后半生基本上都在北方抵御北蛮,对于北方的地形自然是了如指掌。
而且,邓元敬将军也是一个出色的战略家,喜好读兵书,也喜欢读史,在这方面自然也有非常独到的见解。
他略一思考,然后说道:“机会自然是有的,而且不止一次。
“第一次机会,是后周时世宗皇帝亲征。当时大军一路势如破竹,直抵幽州城下,可是在双方即将进行战略决战之时,后周世宗却一病不起,最终功败垂成。
“第二次机会,是齐朝刚建立时,太祖皇帝同样可以选择先不扫平南方诸国,而是先北上攻取燕云。当时辽国正是昏君在位,国家混乱不堪。然而,齐朝太祖却仍旧认为辽国势力强大、不可硬碰,定下了‘先南后北、先易后难’的方略。
“可就是这个方略,让齐太祖也失去了收复燕云的绝佳时机。因为等齐朝扫清南方那几个小国之后,辽国臣子弑君、换了皇帝,政局步入正轨。
“其实,当时若能先一鼓作气收复燕云,再回头去打南方几个小国,不是旋踵即灭吗?
“想当年,我大盛朝太祖皇帝虽遵循‘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方略,但该打硬仗时也从不含糊。虽然大盛朝刚刚建立,但几次征讨北蛮可谓是果断无比,这才有了大盛朝开国时的文治武功。
“若是我朝太祖也认为应该‘先南后北、先易后难’,恐怕一旦失去了战略窗口,再想收复北方也会变得难上加难。”
邓元敬将军稍微顿了顿,继续说道:“等到了第三次机会,便是齐太宗北伐了。
“当时辽国已经结束了内乱,实力快速恢复。而齐太宗又不善于用兵,久攻不下之后又在野战中输得一败涂地,直接将自家的老底给漏了个干净。
“第四次机会,便是联金灭辽。
“本来金人在北方进攻辽国,齐朝就可以兵攻打燕云。当时精锐齐军所面对的,也不过是辽国的一些残兵败将。
“然而,齐军军纪废弛,攻下燕京之后竟然大肆烧杀抢掠,引得城中军民一心,将齐军给赶了出去。而后,等辽国援军一到,又是大败。
“自此之后,金人也看清楚了齐朝的真面目,这才有了靖平之变。
“由此观之,齐朝要收回燕云,整整错过了四次机会。而归根结底,还是人的问题。
“太祖太宗战略能力不足,没有抓住最佳的时机;军事指挥能力也不行,打不赢硬仗;内政文治也不行,国家承平百年,不思厉兵秣马,反而军备日渐废弛。所以,一次机会都抓不住。
“辽金再强,又如何强得过北蛮?
“当年我朝太祖北伐,虽然攻取了山东,但北方大部仍在北蛮手中。太祖皇帝为求万全,先攻略河南,再进兵潼关,将大都的周围的枝干全部剪除完毕,这才能一战而定乾坤。
“事实也果然如此,在扫平周围以后,仅仅一月便攻克大都。
“所谓金城汤池,归根结底,还是要靠人来守。大势已成,区区一座城池,总有攻下来的办法。
“只可惜,齐朝虽然自己手中便握着山东、河南等诸多要地,却拿区区燕云束手无策。”
赵海平点点头:“邓将军说的好。
“其实越是体验,我就越是觉得,历史很多时候还真就是由大量偶然构成的。
“就拿齐朝错过这四次机会来说,哪一次不是功败垂成?哪一次不是令人扼腕叹息?哪怕运气再稍好一些,结果很可能都会有所不同。
“所以……我不能再错失第五次机会。”
赵海平看着燕京城的城墙:“其实,齐朝还有第五次收复燕云的机会,那便是现在。
“韩甫岳将军本来势如破竹,连战连捷,但却被齐高宗与秦会之联手冤杀。自此之后,齐朝偏安江南,再也不考虑北伐的事情。
“连曾经的京师都未曾收回,连黄河都没再看到,更别说收复燕云了。
“但其实,此时有一个绝佳的战略窗口,那便是……完颜盛之死。
“金国的太宗皇帝驾崩之后,金熙宗上位。完颜盛秉政,起对齐朝的大战,而金熙宗则是临朝听政。
“只不过金熙宗没什么治国的才能,先是全面依赖于完颜盛,无忧无虑地过着雍容华贵的帝王生活,不思进取;而在完颜盛死后,他开始惶惶不可终日,甚至被皇后专权。
“金熙宗嗜酒,擅杀大臣,喜怒无常,众叛亲离。最终,被完颜海陵等人合谋刺死。
“而后,完颜海陵暴虐不堪,再度兴兵南下,却被部下哗变杀死。而完颜海陵死后,登上皇位的金世宗又是金国排得上号的明君,被称为‘小尧舜’。至此,齐朝的战略窗口期,也就彻底没有了。
“所以,这第五次机会,便是此时了。
“完颜盛已经年老多病无法用兵,距离病逝不到一年;金熙宗不理朝政,完颜海陵密谋夺权。整个金国,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可原本的齐朝,不仅没有抓住这个战略窗口,反而冤杀了韩甫岳将军,坐视金国恢复实力。
“从这一点说,齐高宗就是个千古罪人!
“在我华夏最需要英雄人物的时候,他却硬生生将英雄给扼杀了。
“只是被毒杀,实在是有点便宜了他。
“不过还好,等我拿下燕云、灭了金国,还有回去开棺戮尸的机会。”
邓元敬将军沉默不语,对这种臣子要将君主开棺戮尸的危险言,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名兵卒前来通报:“将军!有一名齐朝来的陈太尉已经来到军中,说是带着皇帝密诏,求见将军!”
赵海平沉默片刻:“让他在营中等着。”
……
当天晚上,大军回营。
虽说此时算是一个夺取燕云的绝佳窗口,但毕竟是坚城,再怎么快也得月余才能打下来。
连日奋战,士兵们也都已经人困马乏,损伤不小。还是得抓紧时机休整一番。
回到中军大帐,赵海平又见到了这位御前太尉陈远善。
只不过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是齐高宗派他来送招安的诏书,而这次再见,却是齐英宗派他来送衣带诏了。
“韩将军,请以齐朝社稷为念,以天下苍生为念,兵勤王吧!”
陈远善言辞恳切,就差跪在地上磕头了。
赵海平将衣带诏看了几遍,淡然说道:“陈太尉,若是昭义军此时撤兵,收复燕云的大业,便又要毁于一旦了。”
陈远善急忙道:“韩将军!
“可是秦会之此时正在密谋篡位,官家已经被他软禁起来,恐怕过不了多久便会有性命之虞!
“韩将军用兵如神,燕云以后也能收复。可现在若是不去勤王,我齐朝的江山,恐怕,恐怕就……”
赵海平看了看它,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难不成齐朝的社稷,比收复燕云还要更重要么?
“没有燕云,北地百姓每时每刻都在蛮族的铁蹄之下,或是被掳掠,或是被杀戮,没有一朝安寝。
“北地兵荒马乱的时候,官家在京师歌舞升平,可曾想过,百姓无愧于社稷,而官家……可敢说无愧于百姓?”
赵海平的这番话,把陈远善说的哑口无言。
是啊,有什么脸求着韩甫岳将军去勤王呢?
靖平之变,就是齐惠宗、齐英宗这两个奇葩皇帝搞出来的。
他们被掳去金国受辱,确实很惨。可他们才是靖平之变的罪魁祸。百姓何辜,要被金人肆意杀戮?
他们还能活着,还能锦衣玉食,那些被大肆屠杀、或是被活活饿死的百姓呢?
至于齐高宗,更是在节节胜利的情况下非要召还韩甫岳将军,还要跟金人议和,让秦会之独掌朝廷。
秦会之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谋朝篡位的地步,不正是高宗皇帝咎由自取吗?
高宗皇帝已被毒杀,现在轮到英宗皇帝了。
这俩人确实是法统上无可争议的皇帝,但对于百姓来说……他们只能说是活该。
而韩甫岳将军此时要收复燕云,显然也比去营救齐英宗,重要得多。
陈远善慌了:“韩将军,那此事为之奈何啊?”
赵海平其实心中早有打算,毕竟秦会之的篡位也正是他撺掇的。
不过此时,他还是假意思考一番,然后说道:“其实此事远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陈太尉,你手中有衣带诏,该找齐朝禁军统领勤王才对。秦会之虽然权倾朝野,但武人之中,恨他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样,为了确保陈太尉的安全,我愿借你精兵五千,保你安全。同时,我与朝中武将也有一些交情,便修书几封、陈说利害。
“到时劳烦陈太尉奔走一番,以衣带诏号召这些武将进京勤王、诛杀秦会之,如此,可得两全!”
陈太尉不由得大喜过望:“如此甚好!那便有劳将军了!”
赵海平转过身去微微一笑,取来纸笔,很快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是写给他认识的一些忠于齐朝的武人。
秦会之虽然权倾朝野,不断将朝中紧要官职换成自己人,又不断打压武将,但想要将齐朝的武将全都换掉,终究也是不现实的。
这其中有不少武将,都还在观望。
他们当然无法接受秦会之篡位,但光凭他们自己,却无法反抗。
因为一旦反抗极有可能被安上谋反的罪名,被快速扑灭。
但现在,衣带诏、韩将军的信、保护陈太尉安全的这支精兵……都让陈太尉串联起一支反抗秦会之的军队,成为了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