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中旗是一个很老实的人,从他小时候他的老实就已经表现的很清楚很直接。
他表弟拿走他心爱玩具的时候,他也只是笑笑,不愿意,却也不阻止。
因为母亲说过,做兄长的就是要让着弟弟,虽然母亲也讲不出做兄长的为什么就要让着做弟弟的,但他还是记住了母亲的话。
母亲还告诉他吃亏是福,虽然母亲依然讲不出为什么吃亏是福,但他还是记住了这句话,所以从不与人争长短。
进入上阳宫之后,座师告诉他说修行其实是一种自我完善的过程,是为自己,唯有自我完善才能去完善他人。
他又记住了。
他的理解是,当自己不行的时候就没资格去指点别人。
其实座师想告诉他的是,修行和道德一样,如果你自身的道德不够高尚,那你就不能去谴责别人道德不够高尚。
但不管他记住的是什么,他还是在一如既往的践行着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比如做兄长的一定要让着做弟弟的,当初进奉玉观修行的时候他其实也被选中,与他竞争的就是表弟,于是他放弃。
后来表弟成了大礼教神官想把他调入奉玉观做司礼神官,可他觉得以自己的德行和修为都还不够,于是拒绝。
再后来小如意城这边空缺了一位司座神官,没有人愿意来这种闭塞艰苦的地方。
他表弟说要不然你去吧,你在那边积累几年的功德之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来奉玉观了。
于是他来了。
可是几年后,他的表弟因为在北疆与朝心宗宗主雁北生一战之后身负重伤。
他在小如意城的事就被人遗忘了,但他并没有怪过任何人,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积累的还不够,不然的话为什么没人记得自己?
只要自己的功德,修行,都达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那自然不会被人遗忘。
他老实,可老实人往往还有一个特性......认死理。
他认准的道理,哪怕是他的座师也不好改变,就比如他当年有机会进奉玉观修行的时候,座师说你不必谦让,该去争取的就要去争取,他的回答是......我娘说过,做兄长的就是要让着做弟弟的。
又三十年后,岳中旗带着他几名弟子离开小如意城,用了十几天的时间走到了青州州府所在,这里就叫做青州城。
青州城里的上阳宫分座自然规模很大,这分座里有上千弟子,个个都眼高过顶。
所以当穿着一身带补丁锦袍的岳中旗带着几个一样穿着带补丁衣服的弟子来到分座的时候,连当值看门的分座弟子都以为他们是骗子,竟然敢骗到上阳宫来了。
那弟子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他们,没说话,可眼神里的意思就已经很清楚了......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冒充上阳弟子?
当岳中旗取出他的司座神官信物,那弟子检查了足足五遍依然觉得有可能是假的。
于是他没有把这件信物还给岳中旗,而是带着信物去见了他的座师,他的座师在检查之后确定是真的,出门看了岳中旗一眼后也觉得可能是假的。
于是,这个信物又到了青州分座司座神官莫故里的手中,莫故里仔细看了许久,也回忆了许久,终于想起来小如意城确实有一座规模很小的分座,小到他已经忘了。
当年之所以要在小如意城那样闭塞清苦的地方建一个上阳分座,就是因为那里的百姓愚昧无知。
可是,上阳宫,却把上阳宫的一座分座给忘了。
莫故里亲自迎接出门,因为在他看来,一位能在那般艰苦的地方坚持了三十年的老修士值得尊敬。
到了门外的时候,莫故里看到来的人都穿着满是补丁的上阳宫锦袍就愣住了,哪怕在出门之前,弟子已经禀告说来的人看起来就像是假的,因为上阳宫的人又怎么可能会那么不体面?
见到他才知道,这不体面究竟是多么不体面。
岳中旗身上的那件锦袍上边至少有二十几处补丁,看起来更像是一件百衲衣。
不久之后,在青州分座弟子们诧异的目光注视下,来自小如意城的同门一脸羞愧的走进分座大门。
是啊,小如意城来的人是真的觉得羞愧,看着青州分座的弟子们一个个光鲜亮丽的样子,他们没有去想为什么自己没有那样的衣服,而是自责自己应该是给上阳丢了脸。
什么样的人教出什么样的弟子,岳中旗的老实影响了小如意城的所有上阳弟子。
等到了吃饭的时候,更是把从小如意城来的弟子们都给惊着了。
岳中旗连连摇头道:“为了接待我们,怎能如此奢靡?”
他哪里之道,平日里青州分座的人就是这么吃饭的,比以往,其实也只是多了一两个菜而已。
听到他近乎于忏悔般的声音,青州司座神官莫故里有些难堪,而青州分座的弟子们却无人觉得这是奢靡,甚至无人深思,他们全都在内心之中嘲笑着小如意城来的同门,身为上阳弟子怎么能如此土鳖?
他们觉得小如意城的同门给上阳丢人了,而小如意城的上阳弟子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们坐在那满满一桌子山珍海味面前,人人局促不安。
岳中旗甚至想起身告退,他觉得吃这些东西简直是对他修行的一种折磨。
可是莫故里说,如果不吃也是浪费了,这句话击中了岳中旗的内心,于是他只好惴惴不安的坐下来。
吃这样的山珍海味,他的弟子们觉得真好吃啊,可是还要小心翼翼的隐藏起来自己觉得好吃,而岳中旗只觉得难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