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爷您这边儿走。”胡管家引着周子生往花厅让。周子生却走的不快,闲庭信步一般的迈着步,眼睛不住的左右瞧:“可见你们家老爷的买卖赚了大钱,这小年过的真真儿热闹。”
胡管家:“买卖赚不赚银子,老奴可不知道,只往年里小年怎么过,今年还怎么过罢了,我们家老太爷主事的时候,就是这规矩,甭管怎么着,只要家里头能担得住,年就得过热闹了,热热闹闹的过年,日子才红火。”
周子生脸一酸:“这话儿是,我也总跟我家那个婆娘说,让她把日子过热闹些,总冷冷清清的,叫外人说我们周家寒酸,不舍得花银子,可我那婆娘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上不得高台面,比不得你们家夫人是官家小姐,见识广,有心胸,又识文断字,家务料理的也体面,我这是跟你们家老爷不见外,说句透底的话,我们周家过年使的银子可是一大笔呢,不信回头你问问我们周家的下人,过年的这一个月顿顿都有肉,一个年下来,油水便足了。”
胡管家嘴角抽了抽,真亏这位说的出口,周家抠门可是整个安平县都有名的,除了他那个宝贝儿子周宝儿之外,就算周家的夫人小姐,想吃顿肉都不易,还舍得给下人吃,糊弄谁呢?就瞧周家那些下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样儿,也知道没什么油水,嘴里却道:“可是,咱们安平县十里八乡谁不知您周老爷是个大善人呢。”
周子生:“到底你是个明白人,外头有些人不知听了谁的胡话,总说我抠门,可不胡说吗,我要是抠门,能把这么两个赚钱的旺铺卖给你们家老爷吗,你说是不是?”
胡管家:“是,是,周老爷最是仁善。”心说,你那是赔掉了腚,干不下去了,才卖了铺子,当谁不知道呢,这会儿到跑来说便宜话儿,真好意思。
眼瞅到了花厅,周老爷却停了脚,拽住胡管家:“刚我来的时候,可巧半道上遇上你们家铺子里的掌柜胡满贵,本要跟他打个招呼的,不想,他竟没瞧见我,直眉瞪眼的就过去了,跑的那叫一个快,脸色瞧着也不大好,仿佛有什么要紧的急事,可是你们那个铺子里出了什么岔子?”
胡管家心说,果然让二小姐说着了,周子生果然就是冲着那假人参来的,还真不是个东西,胡家跟周家无冤无仇的,竟然勾着别人使这样阴损的绊子。
想起二小姐嘱咐的话,做出一副闪烁其词的表情:“没,没出什么岔子。”
周子生撇撇嘴:“你算了吧你,没出岔子胡满贵会这么着急忙慌的往这儿跑,我跟你们家老爷可是老交情,又不是外人,你跟我透个底,我保证不说出去。”
胡管家为难的道:“其实就是收了一支百年的野山参,胡满贵……”刚说到这儿,忽听胡老爷咳嗽了一声:“周老哥,这一程子少见了,前儿我还说过年的时候亲自等门谢老哥呢,亏得老哥卖我的那俩铺子,今年倒多了样进项。”说着瞪了胡管家一眼:“周老哥难得来一趟,还不赶紧把舅爷捎回来的好茶沏一壶端上来,只管在这儿胡说什么?”
胡管家低下头:“是,老奴这就去。”讪讪的去了。
胡老爷对周子生道:“胡管家如今年纪大了,有些糊涂,说话着三不着两的,老哥别在意。”
周子生暗道,什么着三不着两,明明就是上了当,还跟我在这儿装呢:“咱们哥俩什么关系,老弟还用得着防着我不成,知道老弟赚了大银子,我这儿正替老弟高兴呢。”
胡老爷:“什么大银子?周老哥这话从何说起?”
周子生嘿嘿一笑:“老弟就别瞒着了,如今安平城可都传遍了,说你们胡记当铺收了个宝贝,一支百年以上的野山参,如今这百年以上的参可是有价无市,这一下子不就大财了吗。”
胡老爷脸色变了几变,终于苦笑了一声:“这可真是谁的苦谁自己知道,外头怪冷的,咱们进屋再说。”
让着周子生进了花厅分宾主落座,下人上了茶,周子生吃了两口,又开始旧事重提:“老弟刚的话说了一半,这了大财怎么还苦上了?老弟就别糊弄我了。”
胡老爷叹了口气:“老哥哥也不是外人,撂了实话也没什么,胡满贵这回打了眼,叫人骗了,收的是支假参,那些根须儿都是用鱼胶粘上去的,真格的也就值个一二两银子,却典了整整五百两,我那两个铺子多大的本钱,老哥是最清楚的,这五百两可是伤筋动骨了,这事儿我都没敢跟内子说,说了不定要急出病了。”
周老爷假模假式的道:“假的?不能吧?如今安平城可都说你胡家财了,城西寿药堂的王掌柜还跟我扫听呢,说有主顾寻他找支百年老参,想从我这儿走你的门路,问问可有出手的意思没有,怎么会是假的?胡老弟不是糊弄老哥哥吧。”
胡老爷摇摇头:“快别提了,一提我这气就不打一出来。”怒声道:“胡管家你这就去叫胡满贵把那根假参拿过来。”
胡管家忙应着去了,不大会儿功夫,胡满贵双手捧着个大红的参盒走了进来:“老爷您要这支参做什么?”
胡满贵话音未落,胡老爷两步上前,抄起人参直接丢进了炭盆子里。
胡满贵大惊,伸手要从火里头抢,被胡老爷一脚踢到一边儿:“一支假参瞧着就膈应的慌,烧了正好。”说着一指胡满贵:“你这大掌柜怎么当得,连假货都瞧不出,连累我胡家亏了五百两银子,我胡家可用不起你这样的掌柜,从今儿起,你不是胡记的人了,给我滚。”
胡满贵脸如死灰,灰溜溜的走了。
胡老爷呆呆瞧着炭盆子里窜起的火苗子,坐在椅子上半天没缓过来,喃喃的道:“五百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周老爷心里暗爽不已,那两个铺子自己可是赔了不少,不得已才贱卖给胡世宗,打的主意是让胡家也赔一头子,哪想胡世宗没听自己的开绸缎铺子,而是干了当铺的营生。
胡记当铺刚开张的时候,周子生还高兴来着,直说胡世宗糊涂了,这当铺是谁都能开的吗,这么多年瞧见谁在安平县开当铺了,真要典当谁在安平县这小县城找当铺啊,怎么也得去州府里的大当铺,才能典的个好价钱,胡世宗干这个买卖,非赔的血本无归不可。
就没想到胡记的当铺竟然红火了起来,眼瞅着白花花的银子进了胡世宗的口袋,周子生恨得牙痒痒,就不明白,怎么这好事儿都让胡世宗赶上了呢,明明自己跟他差不多,胡世宗娶了侍郎府的千金,自己的婆娘却大字都不识一个,还是个不下蛋的鸡,生了三个赔钱货,要不是小妾的肚子争气,给自己生了儿子,他周家的香火都得断了,这么个没用的婆娘,自己想想都堵心,就是娶了这个婆娘自己才背运的,连做买卖都赔本。
心里头气不忿儿,在胡记当铺对面的茶铺子里喝茶的时候,却遇上恒通当的大掌柜刘广才,周子生从刘广才手里买过十几亩地,也算相熟,打了招呼便说起了胡记的事儿,越谈越投机,刘广才主意多,便定了这么个计,就是要坏了胡家的买卖,让当铺开不下去。
周子生这憋了半年的气,今儿才算痛快了,假模假式的道:“俗话说破财免灾,胡老弟还是想开些,银子没了再赚就是,别气坏了身子可得不偿失,老弟家里既然有事,我就不叨扰了,改日寻机会再请老弟吃酒,告辞了。”说着站了起来。
胡老爷却呆呆的没反应,白等胡管家提醒:“老爷,周老爷要走了。”
胡老爷才回过神站起来,勉强笑了笑:“叫老哥瞧笑话了,老哥慢走,小弟这气的腿脚软,就不送了,赎罪赎罪,胡管家替我送周老哥。”
瞧着周子生出了院,青翎才从屏风后头走出来,胡老爷忙道:“小翎儿你瞧爹演的可好?”
青翎伸出大拇指:“爹爹绝对是影帝级别的。”
胡老爷愣了愣:“小翎儿啥叫影帝啊?”
青翎知道自己口误了,忙咳嗽了一声:“那个,就是说爹演的好,演得好。”
胡老爷想起什么:“满贵呢?”
胡满贵从旁边走了出来,刚才从花厅出去,绕了一圈从侧门又进来了。
胡老爷道:“刚对不住,力气大了些,可踢疼了?”
胡满贵忙道:“老爷虚着力气呢,没踢实,不妨事。”
胡老爷这才放心,看向青翎:“小翎儿刚爹没听太明白,你说叫爹把假人参烧了是为什么来着?”
青翎愕然:“爹没听明白就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