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北各地的百姓绝大部分被迁移到了豫州,襄阳和江陵两城间的平旷之处,几乎都是无人区,纵有少量的民屯,也已经被提前撤走了。
而襄阳东部的莽林坡岗深处,因为地形复杂而又接近江夏郡西部的连绵薮泽。几乎每年都遭水患。于是朝廷对此地颇少管控,方圆近数十里的整片区域里,竟没有一个县治,连亭、里也早都荒废,成了化外之地。
然而,乱世百姓卑贱如草,生命力也顽强如草。哪怕环境再恶劣,总会在注意不到的角落里竭力生长。就在这片山野之间,便有些化外之民逃离于曹氏的统治之外。
他们维持着三五十人的小村落,居住在荆棘和灌木搭建的窝棚,勉强自给自足,有时候和深山里的江夏蛮部作些交易,换取些物资。
曹军对此心知肚明。近年来,各地驻军将领时常出兵进山抓捕他们,抓捕到的流民少量拿来填充本地军屯、民屯户口的剧烈损耗,大部分直接充作军将的奴客。
故而,当有大军夜间疾行的时候,这些山野流民是最早被惊动的,也是最紧张的。
许多崖壁和山谷间的棚舍里,睡着的人被惊动,村口的犬只都躁动不安,汪汪狂叫起来。
有些格外机敏之人听着坡岗外侧军马行进的声音越来越近,立即召唤所有人携家带口,往山林间狂奔逃窜。也有人胆大些,沿着沟壑弯腰潜至路边,透过灌木往外偷看。
他们看到一支军队在急行军,看到了火把如群星闪耀,看到旗帜高举如林,看到他们的队伍随着道路的宽窄起伏,时而拉长,时而收紧。
还有一批批骑士从道路中间奔驰向前,铁蹄践踏地面的震动,隔开数十丈外都能感受得到。
“这是……这是刘备的人马!”较有见识的村民低声惊呼。
“刘备军怎么会到这里?他们……他们是来抓我们的么?”另一人惊惧地道。
“呸!杀鸡焉用牛刀?”先前说话之人鄙视地看他一眼:“你看看这得有多少人?再看看其中骑兵有多少?这必定是南方的精锐!这会儿曹刘两家大军云集,他们定是往北面去,与襄阳那边的官军作战的!”
那害怕之人被斥了一句,不忿地道:“官军?嘿嘿……这一仗打完,究竟谁是官军,谁是贼军,可就未必说得清楚。”
身边数人沉默了半晌,过了会儿才有人道:“从这里往北,他们是要打鸡鸣山?还是排山?”
“这与我们何干?”
“上个月,老徐家的儿子女儿,都被掳到了鸡鸣山下的军屯去做苦工。若那里将有战事,咱们是不是得想办法……”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你什么昏!”仍是那为的斥了一句。顿了顿,他掩不住愁容,叹了口气:“这世道,就是这样!”
众人俱都叹气。
这些百姓,本身有很多都是乱世初起时从豫州、三辅等地逃亡荆州的难民。数十年来,他们的家乡一次次地遭受战火,迫使他们背井离乡。而到了近几年,似乎战乱的频率稍低些,然而但有战事,无不是波及数州数十万人的惨烈大战。
为了支持战事,百姓们遭受的压榨和苛待一日胜过一日,哪怕他们逃亡深山,恐怕也难免遭受波及。
这世道,身在哪里,才能够有条安稳的活路可走呢?
夜色愈深沉,步骑队列在火光中影影绰绰,还在不断前行。流民们呆呆地或蹲或坐在原地,有人抬头看看天,只觉阴云四合,星月渐渐都找不到了。
那为之人勉强打起精神,站直身体道:“怕是要下雨。”
“下雨又如何?”
“一旦下雨,曹刘两军的斥候轻骑难以远出。抓丁派粮之事,一时牵扯不到我们。”
其余几人松了口气:“那就好。”
“趁这机会,我们赶紧收拾东西,往绿林山里走。不管怎么说,战场总是危险,躲得越远越好。”
众人彼此对视,都有些沮丧,但也知道领说得没错。
当下一行人弓着腰,依旧从来时的那条沟壑缓缓退走。
前几日大雨连绵,水势至今未退,沟壑里污水齐腰深,两旁也全都是泥泞。有人一脚踏空,当即往水里载到,其余人慌忙去拉扯,激起一阵哗哗水响。
策骑经过的句扶注意到了路旁的异常响动。
“什么人?”他立即勒马,沉声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