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洪这样的亲贵大将,在曹魏政权中的地位极高,影响力更是巨大。初平年间,曹公兵败于汴水,部众离散。曹洪尽起家兵千余人,又联络了与曹洪友善的扬州刺史陈温,募集得庐江上甲二千,再往丹杨复得数千人,遂使曹公声势稍振。
除了曹洪以外,当时自领部兵来支援的,只有曹仁和乐进,这两人所部都不过千人罢了。也就是说,曹洪一人的部下,就占了曹公全军半数以上。靠了这支军队,曹公才能够破于都、眭固、匈奴於夫罗等,凭借军功被袁绍表为东郡太守。
此后曹公的势力不断扩张,曹洪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早在十数年前,他就已经统兵数万,先后出任诸多要职,更曾担任都护将军,监察全军。以他的身份,无论到了哪里,职在坐镇、指挥一方军务,原不必领数千骑兵,在战场上效死搏杀。
可此时此刻,曹洪却亲自率军冲杀在前。这固然是出于曹丕调集全军精锐,毕其功于一役的期盼,也实在是因为曹魏内部的重重问题,不得不尔。
当年曹丕领着关中曹军数万折返,随即又压服曹彰,统合了原本驻在宛城的曹军,并陆续收拢从襄阳、樊城一带退回的败兵数万。如果不考虑惨痛失败对士气的打击,这依旧是天下少有的强大重兵集团。
曹丕遂领此军鼓行而返许都、邺城,又不计代价地让出政治、经济上的利益,终于在惊涛骇浪之中稳住了局面,进而即位称帝。
局面虽然暂时稳住,却难长久维持。分出的利益能够暂时赢得诸多实力人物的支持,事后却再难有收服人心的可能。原本被曹操牢牢压制的无数国蠹蟊贼,一旦尝到了好处,顿时化作欲壑难填的怪物。体现在曹丕眼中,便是朝堂之上固然众正衮衮,其实吏治败坏,政令总是落不到实处。
偏偏过去三年里,曹魏疆域之内自然灾害不断。先是雒阳、许都等地反复出现疾疠横行,后有冀州蝗灾,导致饥荒。曹魏的中央政权早已内外交困,连连赈济灾民的钱都拿不出。这种情况下,曹魏全靠东挪西凑来保证军费,在将士的训练和才勇之士的提拔擢升等方面,其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更不消说,原先的数十万曹军中,无数基层骨干将士都是多年东征西讨所纠合的四方之精锐,是踏过乱世的尸山血海,在最残酷的战争中立足的精干武人,绝非只靠着日常训练能培养出来的。
这些将士在荆襄之战中折损了不计其数,而曹丕不得不从战斗力尚存的队伍中,抽调骨干去别部填充。
因为这两个缘故,曹魏军队的总规模虽然还能保持庞大到吓人的数字,可战斗力,其实是在持续下滑,能够披甲持锐、打硬仗打逆风仗的强军,更在缩减。
去年孙权夺取辽东,一定程度上,确实出于孙曹两家的默契。可曹氏哪会真的坐视孙氏捞好处?
当时曹丕一声令下,出动了太尉于禁、平北将军夏侯尚、虎牙将军鲜于辅,调度河间、渤海、中山、安平、巨鹿等地州郡兵五万以向辽东,固然是对刘备政权的战略欺骗,但落到具体征战,并未留手。
结果五万大军在平原上一路推进,最终奈何不了孙氏纠合辽东公孙余部而成的杂牌军。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曹魏引以为豪的雄师百万、虎骑千群,其衰退已经显而易见了!这样的军队,连孙氏之兵都赢不过,何以图天下大敌?
总算如曹洪这样的宿将,手里头还有一批能够出生入死的旧部。数量是少了点,但这实实在在,已经是曹魏政权所能动用的老底子了。
此时簇拥在曹洪前方打头突击的,乃是曹洪的家将曹笃所部。此人虽无声名,却久随曹洪出生入死,是百战余生的敢战之将。再加上曹彰从本队调来充实的虎豹骑勇士,俱都身长力大,身披重甲。
曹笃已经五十多岁了,他身披黑色铁铠,头戴铁兜鍪,用顿项覆颈,将斑白须和满面风霜都遮掩了。他一边策马疾驰,一边鼓励身边同伴道:“若无必死之心,则绝无战胜的道理。今日如果要战死,只求死得壮烈!
说话间,铁骑已经接近了刘备军的后阵。
曹笃看到了后阵中央的高地,有个身着戎服、却不披甲的高大中年人,正手按腰间长剑,沉静地注视着铁骑洪流。
那人一定就是诸葛亮!今日歼灭敌军,擒杀诸葛亮,明日就能打进长安城,抓住刘备!到那时候……至少我的子孙后代都能有个前途!
曹笃笑了两声,大喊道:“杀呀!杀呀!”
下个瞬间,密集的弩矢如同乌云一样,从汉军队列中飞出。
曹笃立即伏身于马颈之后,又将挽在左臂的圆盾举向前方。
破空之声乱响,好几支弩矢打在盾牌上,带来连续的冲击。一支弩矢从高处落下,扎进了他的大腿。
曹笃事前在腰甲下面加围了铁环编结的锁子甲,直覆盖到膝盖上方。可铁环太大了,通由精铁打造的细长弩矢从铁环当中直透进去,贯入他的大腿足有两三寸深,鲜血立刻狂涌出来,把整幅锁子甲都染红了。
曹笃骂了几声,不顾一切地继续策马,然而天空中的乌云竟似不散,弩矢如雨点般不断倾泻。曹笃身前的一名甲骑连中数箭,顿时就死了,尸体还在战马上一起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