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人像是草原上的牛羊群落那样乱糟糟地退走,只留下被马蹄翻起的泥土,和不便携带而直接抛弃在地面的旗帜和器仗。如此突然的调度,甚至连战马都感觉不习惯,于是很多战马就在人群里嘶鸣狂奔起来,愈带起了尘埃滚滚,人声喧腾。
所有人都在跑,再也没有谁回头看一看曹彰等人。
曹彰恨不得破口大骂,却不知道该骂些什么。他想再派人传令,却又想到,这时候自己的命令已没有用处。
可这等乱军,就算回到邺城,还有什么用?大魏的未来,能靠他们?
我竟然要为他们断后?我又图的什么?
曹彰忽然想起了,此前自己勒令三路齐的情形。当时就是张郃和阎行二人不敢死战!彼辈……彼辈安敢如此!不……不止彼辈,是所有人!所有人都已经……
军心散了!人心散了!
他只觉得胸口的血气也如军阵散乱翻滚,喉头猛然一甜,竟吐出一口鲜血来。
身边众将校齐声惊呼,一齐上来搀扶。
曹彰伏在马背上喘息了几下,过了好半晌才支撑起身体,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
扈从领再度策马过来,已然满脸都是泪水:“大王,你快走吧!”
曹彰大声狂吼,猛地推开扈从领。
他提起长槊,猛踢了一下马腹,驱使着战马向停驻在塬地边缘的汉军阵列冲去。
几名汉军士卒正在分享盛在头盔里的一份热粥,忽然注意到有一名甲胄鲜明的大将忽然冲来,在旷野上激起一溜烟尘。
虽然不明白此人为何忽然作死,不过既是敌人无误,便没什么要客气的。姜维所部适才战损不少,所有人都在杀气腾腾的时候。几名士卒大声示警,有好些弩手立即奔到塬地边缘,举起连弩,试图等他撞到近处,来个万箭穿心。
姜维探手止住将士们的动作。他道:“这必是曹军大将,兵败而一心求死。此等忠臣义士,不宜折辱……我来敌他!”
话声中,他牵过一匹战马,策马奔下塬地。
汉军将士们大声鼓噪,为姜维助威。两骑迎面对冲。
距离五十步处,姜维已经搭上了穿甲重箭,全力勾弦拉弓如满月。
两骑接近到三十步了,姜维低喝一声,右手松开弓弦,对准敌人的胸膛一箭射去。
他是汉军年轻一代中射术最出众的好手,这时候全神贯注以对,箭矢便如一道黑色的光芒,当胸贯入。
敌将的身体好似晃了晃,却又继续催马向前。
下个瞬间,他猛地将右手长槊向姜维投去。这一下投得又快又猛,长槊破空,出呜呜的厉啸,可飞到半途,就如强弩之末,忽然下坠,一头扎在姜维的战马面前。一丈四尺的槊杆乱颤,吓得战马耸身而起,两只前蹄连连蹬踏。
姜维安抚住战马,再看对面敌将。
那人骑着马不动,只慢慢垂。有鲜血从他的身上流淌下来,淌到战马的背上。他的战马或许知道了什么,放缓脚步,打了个响鼻,也站定不动了。
姜维吐了口气,抬头眺望。只见塬地高处,上百名羽林营的将士正为自家年轻的主将欢呼雀跃。这时候正是夕阳斜照,暮色余晖从西面落下,映照着将士们高举的手臂,挥舞的拳头,将他们挺拔的身姿照射成深邃的剪影。
此战之前,有人如姜维一样疑惑,有人心中暗藏不安;而此战之后,所有人都满怀信心。他们知道,曹军再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了。
天下统一的道路已经开启,将士们随时将要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