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怕,他们王爷这一去,会吃亏。
河间王看了他一眼,似乎一点也没有看出老管家的担忧,只是淡然的道:“走吧。”
老管家张张嘴,终究不敢多说什么。
王爷治家与治军一般严明,纵然他是王爷的亲信,也不敢行僭越之事,说僭越之言。
因此只能推着轮椅,将河间王送回殿中,并服侍他换上蟒袍之后,送往熙园。
……
河间王没有料到太上皇会在沉月湖之前召见他,一如当初他刚回京的时候。
看来,太上皇的龙体,或许并没有猜想中的那样糟糕。
怀着样的心思,河间王上前与太上皇问安。
只是等他站起来,从侧面看见太上皇的气色之后,他就不那么想了。
不知何时,佝偻这个词,也能用在这位至尊的身上!
太上皇在让他起身之后,便没有再说话,河间王也同样没有出声,直到太上皇的脚轻轻踢了踢脚边跪着的小太监,让他们顺利钓上来一条鱼儿之后,才听太上皇问道:“你的,身子养的如何了?”
“承蒙太上皇关心,臣已无大碍。”
太上皇似乎点了点头,过了一会,他轻轻挥了下手,旁边的冯祥便招手让其他人都退出去,只留他自己,站在太上皇的轮椅之后。
河间王神色越恭谨起来。
“你的伤,也算是为了朕所受,说说吧,你可有什么心愿,朕都会满足你。”
太上皇在冯祥的辅助下,转过身来,看着河间王。
虽然他说的很慢,甚至有些字吐的格外的轻,近乎让人听不大清,但是却令和河间王神色有些动容起来。
太上皇这短短两句话,咋听没什么特别,一如以前他要封赏有功之臣那般。
但是河间王却从中,听出了别的味道。
他能感觉到,太上皇这一次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似乎,像是一个父亲……
换在以前任何时候,河间王都会说多谢太上皇,为君分忧是臣的本分。
但是这一次,他将这句近乎本能的话压下去,忽然跪下,沉声道:“臣确实有一个心愿,臣愿太上皇龙体康泰,福寿绵延,千古不绝。”
太上皇愣了愣,不但因为河间王激烈的反应,还有他的话。
过了一会,太上皇忽然笑了起来:“朕曾以为,朕富有四海,可以满足天下人的愿望。很可惜,你这个愿望,朕或许满足不了。”
河间王继续道:“君无戏言。臣请太上皇,答应臣的请求。”
旁边的冯祥看着这对特殊的君臣、父子,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心中有些想笑。
他还以为,河间王这个深受儒家教化的古板王爷,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一直都是一板一眼的,没想到,也能有这般“蛮横”、“耍无赖”的时候。
但是看着看着,他又笑不出来了。
太上皇一生戎马,对诸皇子疏于管教,致使许多皇子做出一些令太上皇伤心之事。总算,总算到了迟暮之年,还能有一个,聊以宽慰心怀的。
虽然,对方并没有皇子的身份。
并没有与河间王的话计较个清白,太上皇笑了笑之后,说道:“朕欲近日令太孙既位,你觉得如何?”
河间王丝毫不觉得意外,点点头道:“太上皇慧眼独断,以太孙之能,定能克继大统,承太上皇之伟业。”
太上皇只瞧着他,半晌道:“你,可有觉得朕对你不公平?”
太上皇问的认真,河间王也认真想了想。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思,便回道:“臣另有一请,想请太上皇成全。”
“讲。”
“臣年将半百,前次又为贼人所伤,深感身体难消,恐无力再替朝廷坐镇边陲,故恳请太上皇撤去臣河间王这一称号,容臣留京,常伴太上皇左右。”
河间王,以及在河间府的河间王府,当初一为镇守边陲,二也为酬河间王征战之功勋,太上皇亲自设立。
这么多年过去,河间王府,不但在西北成了超然物外的存在,便连西边与北边数省,也难以避开其威。
河间王府,俨然成为大玄军中难以逾越的一道坚垒。
如今河间王请求太上皇撤去河间王府,便是主动让太上皇削兵权的意思。
而且是彻彻底底的削去,连称号都不再保留,他自己也要待在京城。
河间府近二十年的心血,说舍弃,便舍弃了吗?
太上皇显然也没有想到河间王会如此,但是,太上皇并不会难以理解。
事实上,他这一次召见河间王,多少存了为贾宝玉铺路的意思。
这并不是说他准备将河间王如何,而是,担心贾宝玉与河间王有着义父子的关系,将来不太好处理。
如今河间王的态度,令他免去了这一担心。
看来冯祥说的不错,那小子确实有润物无声的能力,连河间王,都已经“慑服”了。
这样一来,或许河间王的存在,对他而言并非威胁,而是坚固的臂膀。
“你的意思朕已明白,且下去吧。”
太上皇的驱逐令没有让河间王猜疑,因为他也看出来,太上皇说话越吃力了。
因此不敢再打扰,告了一声安,便欲退出。
“别忘了去寿安宫请安。”
忽然的一句叮嘱,让河间王脚下顿了顿。他回头恭恭敬敬的回了一个“是”,然后大跨步离开。
这一刻,河间王连面上的神色,都明媚了几分。
果然,天家的亲伦,只有在抛开权力之后,才会露出些本来的面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