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诰顿时无语,他抬头看了眼日头,才五月的天气,没到晌午没有暴晒,能让人中暑?
宫女们听到公主说中暑了,赶紧扶着公主回去休息。赵子诰看着赵静姝拙劣的演技,都不想说话,王桓脸上倒没什么变化,温和又关切地对赵静姝说:“公主保重身体,好生养病。”
赵静姝非常浮夸地走了。等赵静姝走后,赵子诰提醒好友道:“她又是装的。”
“我知道。”
“那你还叮嘱她好好养病?”
王桓轻轻叹气:“谁让她是公主呢。”
赵子诰年纪还小,他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只能挠了挠头,慨然长叹:“唉,一个女人长得好看,还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实在太灾难了。”
“有吗?”王桓敛眉,“我觉得皇后娘娘和大公主还好。”
赵子诰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说的就是她们俩。”
坤宁殿内,唐师师听到宫人禀报赵静姝“中暑”了,轻嗤一声,对赵静蓁说:“瞧瞧你姐姐,这点脑子全用来对付家里人了。”
赵静蓁笑了笑,抱起刚刚会爬的弟弟,对唐师师说:“娘,就是因为在宫里不需要用心眼,姐姐才会长成如此性情啊。”
唐师师听到抿嘴笑了,轻轻点二女儿的额头:“就你能说会道。”
唐师师这些年来,除了不省心的大女儿,其余时间确实过得顺心如意。赵承钧兑现了刚成婚时的承诺,多年来未置任何妾室,一心一意守着妻儿。后来臣子以赵承钧唯有一子、子嗣稀薄为由,劝赵承钧扩充后宫,被赵承钧公开驳回了。
去年,唐师师生出第二个儿子,这回彻底让所有人闭了嘴。眼看太子年纪渐长,帝后感情稳固,谁还不长眼,提后宫的事情呢?
陛下不好美色,不恋新人,这于家于国都是好事。别的不说,仅说陛下空置六宫,遣散宫女,光一年能给国库省出来的钱,就足够让许多人闭嘴了。
唐师师其实也不在意臣子的看法,若说她刚成为皇后那会,或许会顾忌一下,但现在就完全无所谓了。很简单,宫里又没有太后,就算群臣对她不满,又有谁能管她呢?
最开始宫中是有两位太后的。然而在赵子询叛乱那年,姚太后参与政变,之后畏罪自杀,自缢身亡,和多年前殉葬的恭烈贵妃死法一模一样。后面又过了三年,武宗皇后姚沛儿郁郁而终,死时才二十三岁,至死都是处子之身。
姚沛儿死后,南阳长公主悲痛难忍,成日以泪洗面,没过多久就病倒了。同年冬天,南阳长公主死于寒夜。至此,姚家最后一座倒了,很快彻底败落下去。后宫属于姚太后的时代彻底消亡,转而进入的,是唐皇后独宠时代。
这些年,有赵承钧在,唐家生意迅速展,印有“唐”字的分号已经开遍大江南北。唐明喆虽然势利,但经商确实是一把好手,唐家的几个孩子也遗传到唐明喆的商业天分,这几年各领一边,都混的风生水起。唐家几个少爷虽然不是林婉兮生的,但是他们知道林婉兮才是真正决定他们命运的人物,一个个对林婉兮争相讨好,几个少奶奶更是抢着侍奉林婉兮。
唐明喆人到晚年,不知道怎么念起旧来,遣散了众多妾室,陪林婉兮过起日子来。但是林婉兮心情早已时过境迁,她不怎么搭理唐明喆,逢年过节进宫看看几个外孙、外孙女,平时在自己院子里养花逗猫,过得平静安宁,自由自在。
年轻时唐明喆沾花惹草,年老后,轮到林婉兮不屑一顾。
林婉兮不理他,唐师师更是正眼都不看,唐明喆只能将感情倾注给几个孩子。赵子诰兄妹几人,从出生起,手里的钱就没有断过,过生日时不是收酒楼就是收地契,唐明喆有一次想给孩子送赌坊,被唐师师骂了一顿,才遗憾作罢。
赵静姝能养成那样骄纵的脾气,和习惯用钱表达爱的外祖父,也有一定关系。
好在唐明喆有商人的贪,也有商人的谨慎。虽然有个皇帝女婿保驾护航,但他做生意依然十分谨慎,不该碰的绝对不碰,跟政坛也井水不犯河水。唐明喆知道,唯有这样,唐家才能永葆富贵。
赵承钧很满意唐明喆的分寸感,故而对唐家的生意呈默认态度。而且唐家包揽了好几项皇商,每样都挣得盆满钵盈,每年给内库输入不少供银。这一点,赵承钧也不得不服,双方达成合作模式,倒也相安无事。
父母健在,儿女绕膝,上面没有婆婆压制,下面没有小妾闹心,唐师师的生活似乎再没有什么不满了。如果非要说,那就是正在长大的孩子们。
唐师师看着眼前几个孩子,颇为感慨。算上外面那两个憨憨,她和赵承钧共育有四个孩子,长子赵子诰,长女赵静姝,次女赵静蓁,次子赵子言。
其中赵子诰十一岁,赵静姝九岁,赵静蓁六岁,赵子言才一岁。
赵子诰四岁启蒙,和王家七郎王桓一起读书,去年封了太子。赵静姝也从小请了西席,只不过,效果非常有限。
赵承钧当初给赵静姝起名字的时候,正值多事之秋,外有二王叛乱,内有赵子询、姚太后政变,他回宫平叛没一个月,赵静姝就出生了。如两人所愿是个女儿,赵承钧给女儿取名“静姝”,取静女其姝之意,希望女儿一生太平,无灾无难,也给动荡多难的永初之变彻底画上句号。
后面政局倒是稳定下来了,赵静姝却逐渐长成相反的模样。赵静姝完美继承了唐师师的作和赵承钧的小心眼,连唐师师这个母亲见了,都没法违着良心夸女儿乖巧懂事。
先前闲话时,赵承钧曾和唐师师开玩笑,如果女儿像她,以后恐怕不好找婆家。当时唐师师听了特别不高兴,但是现在,赵静姝才九岁,唐师师就开始愁驸马的事情了。
后来第三个孩子出生的时候,还是女儿,赵承钧怕了,不敢再取女孩特性太重的字,故而拟了“蓁”字。桃之夭夭,其叶蓁蓁,这个字雅俗共赏,宜男宜女,想以此压一压女儿的娇气。没想到,二女儿却十分聪慧安静,从小就不哭不闹,展露出淡定从容的大将风范。唐师师有时候都怀疑,上面那两兄妹遗落的智商,全长到赵静蓁身上了。
小儿子才会爬,现在还看不出来,唐师师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儿子,说:“你以后可不要学你长姐,多长脑子。”
赵静姝刚跑进来就听到这句话,顿时生气了:“娘,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不长脑子了?”
唐师师瞧了她一眼,说:“你不是中暑了么,这么快就好了?”
“病要慢慢养嘛。”赵静姝毫不在意地爬上塌,拿起拨浪鼓扑通扑通摇,对赵子言说道,“子言,快到姐姐这里来!”
唐师师被她吵得头疼,恨铁不成钢地怼赵静姝脑门:“你啊,一天天就知道玩。你父皇上次给你布置的描红,你写完没有?”
赵静姝委屈巴巴地撇嘴,不说话,唐师师就知道答案了。唐师师无奈,只能瞪赵静姝:“你还好意思陪弟弟妹妹玩,我看蓁蓁认的字都比你多了。连蠢字都不会写,以后别人骂你你都不知道!”
赵静姝哼了一声,轻轻扬起下巴,说:“我是公主,我看谁敢骂我。”
赵静蓁悄悄低下头笑,唐师师被气得上头,怒骂道:“你还骄傲呢!还不滚去看书?”
宫人上前将赵子言抱走,赵静蓁拉着赵静姝下榻,行礼道:“娘,我和姐姐写字去了。儿臣告退。”
唐师师心想可算有一个聪明的,她无力地捂住额头,摆手道:“快去吧。”
赵静蓁拉着赵静姝告退。两人走到侧殿,坐到专门给他们兄妹几人准备的配套桌椅上。赵静蓁坐好后,推开镇纸,润了润笔,很快开始写字。
而赵静姝左扭扭,右扭扭,就是不肯行动。她握着笔看了一会,悄悄凑到赵静蓁身边,悄声说:“蓁蓁,大哥和王七郎还在外面站着呢。我们要不要去捉弄他们?”
“姐姐,你省省吧。”赵静蓁笔尖动作不停,说,“哥哥和王七郎本就是被你牵连的,你再去惹他们,娘要真生气了。”
赵静姝哼了一声,靠回椅背上,嘟囔道:“无趣。你才六岁,怎么比小老头还死板?”
赵静蓁不理她,专心写自己的字。没过一会,赵静姝又凑过来了:“蓁蓁,蠢到底怎么写?”
赵静蓁听到无奈:“你还要试啊?”
“那当然。”赵静姝道,“要不是这个字笔画太多,早上我写完字就跑了,哪会被太傅抓到?都怪王七郎,我让他帮我写,他还不肯。”
赵静蓁抽出一张纸,本来打算教她写,听到这句话,她又默默放了回去:“我不管你,你自己折腾吧。”
“哎!”赵静姝瞪大眼睛,生气道,“没义气!”
赵静蓁笑了笑,不说话。两边侍奉的宫人看到这一幕,纷纷感叹。
二公主从小早慧,而大公主没心没肺,这姐妹俩待在一块,姐姐不像姐姐,妹妹不像妹妹,不知道谁带谁呢。
不过话说回来,陛下登基十年来,没有纳过一个妃嫔,连三年一次的选秀都取消了。多年来六宫空悬,独宠皇后一人,这四个孩子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难怪心性纯净,嬉闹无忌。
一家兄弟姐妹能不能处得好全靠缘法,强求不得。而这样的情谊放在皇家中,就更难能可贵了。
宫人们垂着手,如彩云般侍立在富丽纵深的坤宁宫中。轩窗下两位公主一动一静,性格截然不同,却都露出倾城之貌,窗外,年轻俊秀的太子殿下正和王七郎讨论经义。不远处,粉团子一样的小皇子依偎在母亲身边,皇后年到三十,依然容貌美丽,身形窈窕,垂头看宫账时,神情宛如少女时。
坤宁宫正南方的广场上,朝臣如潮水般散去,有要职在身的官员,被皇帝留下单独议政。
五月风吹杨柳,时光正好。
大燕皇宫普通而平静的一天,正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