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大力兄弟还不如,难道还指望考生员?”徐元佐道。
牛大力笑了起来,道:“这倒也是。你谋了什么事做?”
“给人跑腿打杂。”徐元佐可不敢轻易暴露自己是徐家雇工的消息。自己刚刚入职就跟这种社会闲散人员搅合不清,原本清白之躯就此染上“黑色”,闹到徐诚耳中实在是影响前途啊!
牛大力没有深问,大约也不信徐元佐能够找到什么好差事。
“等等,我记得你小子算学不错,会看账么?”牛大力突然问道。
徐元佐一愣:“你是说‘要账’还是‘看账’?”
“你脑子不好,耳朵也打折么?当然是看账!”牛大力觉得自己脾气还真是好了许多,换早前那个暴躁脾气,早就一耳光扇上去了。
徐元佐的听力当然没有问题,只是很难将这些混混跟“看账”联系起来。
“我们打行也是有账要记的。”牛大力一把拉过徐元佐,勾住他的脖子以示亲近:“咱们先去吃饭,吃了饭你来算,我来写。”
徐元佐一听“打行”就更是腿软:那可是历史著名的黑社会组织啊!
更可怕的是,这个黑社会组织还是合法的!
“我还要去东家……”
“你东主是哪家?我让手下兄弟去跑一趟。”牛大力拍着胸脯,露出巴掌宽的护心毛:“如今我也算是有了点名头,行里兄弟哪个不叫我一声‘大力哥哥’。”
——刚才那个就叫你“兄弟”。
徐元佐腹诽。
当然,也只是腹诽。
虽然牛大力如此热情,但是徐元佐却更不敢透露自己东家的信息。索性把牙一咬,拼着担上“不懂事”的名头,也不让人知道他在徐家做事。
牛大力虽然凭着一身猛力和祖传的摔跤技艺,在街头横行无忌,是打行冉冉升起的新星,但见识和思维能力终究受制于年龄,根本无法与徐元佐这头小狐狸搭脉。
牛大力亲热地拉着徐元佐出了东面的披云门,又过了逸仙桥,一路上却是越走越热闹,渐渐到了闹市之中。
徐元佐也不再挣扎,只见道路两旁商铺亭馆,排列有序,路上商贾往来,竟然不比后世的步行街要弱。
人常说苏松富饶,果然可见一斑。
打行起源于苏州,嘉靖年间传到了松江。虽然名声恶劣,但官府也没有取缔,甚至在这闹市之中,打行还挂出了幡子——青布上画了个拳头,算是公开做买卖。
徐元佐见多识广,知道后世日本的黑社会也是可以合法注册,大概根子就在大明。
牛大力手下弟兄挑开门帘进去,是个摆了一张桌子四把椅子的小屋,有点像后世满大街的房屋黑中介,或是驾校招生点。
众人没有在这门面上停留,鱼贯进了后院。
徐元佐一进后院,顿时感到热浪扑面。
不大的院子里已经摆了五桌台面,两个脸色红扑扑的健妇正端着菜饭上桌。厨房里还传来厨子的大声指挥,显然还有菜没有炒好。
徐元佐扫视一周,没有现刚才码头上的那波人,看来这种据点在松江肯定不止一个。
“坐这儿,别客气,敞开了吃!”牛大力按住徐元佐的肩头,让他坐在主座旁边。他自己坐了主座。
大明是个阶级社会,就算在打行里也是一样。等牛大力落座,他手下的兄弟方才一一入座,看着满桌子的肉菜却没人动筷子。
徐元佐也没有动。
他都看呆了。
自从来到大明,他还没像今天这样见过这么多色香惊艳的好菜!与这桌菜色相比,前两日吃的流水席根本就上不了台面啊!
那红彤彤的是酱油肘子,那黑黝黝的是梅菜扣肉,那亮晶晶的是大虾仁,那白汪汪的是奶白鲫鱼汤……
难怪梁山众人最喜欢的广告就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饮食对人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呀!
徐元佐吞了吞口水,在犹豫不是借这个机会索性入伙算了。
在他的历史知识中,打行还是新兴的朝阳产业,真正独霸一方要在万历八年之后,等到了天启崇祯时代,那简直是进入了打行的黄金时期!
就在他勉力抵御诱惑时,一声炸雷在耳旁响起:
“哪里来的这白白胖胖的兔儿相公!”
口水如雨水一般落在徐元佐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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